沈岫背负着月光,墨色长发有几丝被夜风吹起。
游少北道:“你来了。”
沈岫微笑道:“我来了。”
而后两人既无切磋,也无交流。只有夜风与月色在两人之中飘荡。
半晌之后,游少北方才开口。
“是那样的吗?”
“是那样的。”
“为什么?”
“不为什么。”
“我不相信。”
“对不起。”
游少北的剑指向了沈岫。
那是一把好剑。剑身纹刻着秋叶一般的细致纹路,却未损半分它的锐利。剑锋之中有一点瑟瑟的苍红,带着无限的秋意。流光在利剑之中涌动。
游少北的成名利刃,红叶流光。
与此同时,穆星河听到一声悠然龙鸣,却是沈岫已经拔剑出鞘。
那也是一把很好的剑。那把剑有月色一般的光华与幽冷,却也有满天星坠一样的绚烂与繁华,宛如梨花树下、玉兰枝旁的一场难寻故梦。
穆星河满以为会看到一场绝世之战,没想到却没有。因为在沈岫拔剑这一刻,地面上忽然有无数花灯升腾而起,像一簇簇巨大的萤火,奔向天际。而不知道是谁先点燃了烟火,伴随着鸣响之声,那些烟火在漆黑的天幕中渐次炸开,流光溢彩之中,四野都变得明亮起来。无数花朵在夜色里绽放,又如同流星一般纷纷坠下,又渐次消逝。
花灯与烟火将夜色都改换了模样,一片绚丽繁华之中,穆星河却看到有不同寻常的冷厉寒芒,隐藏于那些绚烂光线之中。
是武器!
四处如此繁华,众人气息如此混乱,穆星河却依然能感觉到有真气在疯狂涌动。他闻到了杀意。
这样一个漫天烟花之时,有人——有许许多多的人,或是隐藏于人群,或是伴随着花灯一起上来,皆是手结法诀,祭起法宝,那些杀意的指向,是沈岫。
游少北的利刃流转着秋水一般的流光,在无尽的烟火中,却依旧有一丝萧肃之气,沈岫在重围之中,依旧是他惯见的从容,穆星河看到沈岫甚至还笑了笑,他低了低头,带着些微叹息之意:“为我糟蹋自己到这个地步,何苦?”
“游少北从来只做自己认为该做之事。”游少北冷冷淡淡,与方才那个在高楼之上指点后辈剑法的那个人判若两人。
沈岫似乎真的叹了一口气,然后很快他抬起头来。
他抬头那一刻剑光已经亮起。
那是穆星河曾在荒原百里中见过的一剑,亦是穆星河见过至今难以忘记的一剑。
那一剑比万千烟火还要绚烂,那是无明长夜里骤然亮起的星辰,那是流水岁月里的草木荣枯,那是天光云影中的风霜雨雪,那一剑仿佛能够化生整个世界,叫人所有神思都为它所夺。
然后须臾之间,所有亮色都黯淡了下来,天地仿佛唯余那一剑。
那一剑映着明月,冷清清的,无限苍凉而未见冰冷。那执剑的手指月色下有些苍白,夜风拂过他的衣袖。
不过是一剑的时间,一切都结束了。
穆星河看到高楼之下一片混乱,仿佛还伏着许多伤者。
而高楼之上,游少北已然跪倒在地,以手捂住胸口。他身边是一柄已然碎裂的剑。
名剑红叶流光如今已是寸寸尽碎。
沈岫看都没有多看一眼,收剑回鞘。穆星河对剑法几乎一窍不通,如今看他收剑,甚至还感觉有些不舍。
游少北手捂着胸口,面色苍白,仿佛伤势甚重的模样,然而他说话一字一句的,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你分明可以杀了我。”
沈岫淡淡俯视着他,不发一言。
“莫非你还想说即便如此,我们之间还有情谊?”然后游少北气若游丝,却还是冷笑道,“当年你送我此剑,而如今……我们的情谊就如此剑!”
那把昔日的名剑早已四分五裂,凌乱散于瓦片之间,不过废铁。
那些烟火仿佛都已经谢尽,只有淡淡的硫磺味还弥漫于空气之中。
沈岫一身白衣,身后是玉盘一样的明月,他没有再看旧日的友人,转身离去。
他的声音伴随着那些谢尽的烟火,阑珊的灯影,飘散于微凉的夜风之中。
“别多想,我不过是觉得世上多你一个这样的人不至于太无趣。”
穆星河忽然有一种跟上去的冲动,然而他向来是理智比感情更为先行。
他没有行动,而是分析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