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星河在很久以前,搭讪一个陌生男人只需要递给那个人一根烟。来一根烟,这是男人之间拉近距离的方式,一起喝酒,是尝试着放下戒备的方式。
穆星河一碗酒下肚,酒太劣质,他的肺腑中烧得有点厉害,他觉得有些呛喉咙,因此尝试着用说话来排解:“嘿,大佬,我还是觉得你不适合做什么魔头,别人都说你心狠手辣,我觉得你却真是心慈手软得很。”
沈岫闻言并不怎么生气,他又为自己斟了些酒,注意力仿佛却没有在酒上,他的眼眸在重重灯影下有琉璃的颜色:“其实多年过去,我们相互忘记也是正常,只不过我但凡记得一点,那不管他来不来,变成了什么样,我也是要守约的。”
穆星河抬头看着沈岫。沈岫酒大概断断续续喝了有几碗,面上竟然浮起了几分薄红,趁着满街悬挂的彩灯投下不同明度的光线,留下不同深浅的影子,流转的花灯夜色之中,沈岫坐在那儿,灯影下半张侧脸显得跟梦境一样。沈岫说话倒还是原先那冷冷淡淡的样子,只不过他酒喝多了神色都像是柔和了一些,甚至隐约觉得爱笑了点,叫穆星河不大习惯——或许传说中那个温柔爱开玩笑的沈岫师兄便是这个样子的吧。
穆星河还在胡思乱想,沈岫忽然又微微一笑。
“世上可以不为私利而为公义寻仇的人很少,他们活着比死了更好。”沈岫为自己斟了一碗酒,不过是信口闲谈的语气,但他动作却是忽然一变,瓦碗一抬,酒液忽然溅射了出去——
那酒似乎带着凉意,在这秋夜中还带着些微的白雾,向着走来的摊子伙计劈头盖脸砸去!
那伙计见此势头,十分惊恐,想要说些什么,却只见酒浆泼面,嘶嘶作响,还蒸腾出一片雾气,然而那些酒液滴落脸颊,染湿重衣的时候,那人的面容却随着水流而褪落,却是从一个稚嫩青涩的少年面庞,变成了另一番模样。
那人真面目暴露,惶恐的神色也收住了,只见身后一片混沌,有黑气从他背后不断翻滚展开,最后结成了一道混沌之门,丝丝缕缕的黑气从混沌之门透出来,压得穆星河透不过气来。
那修为压制的感觉叫人万分不好受,然而最可怕的在于那人从未打算针对穆星河,他一直盯着的都是沈岫,给穆星河带来的境界压制都是如此沉重。
那人紧盯沈岫,低声喝道:“你杀我师尊,几乎屠我满门,竟还敢明目张胆、光天化日之下出现!”
沈岫手还在拿着碗,于碗沿淡淡地看着他,声音亦是清清淡淡:“你师尊是谁?”
然而那人说话非是为了伸冤,而是为了转移沈岫注意力——他身后的黑气不断膨胀,而后乌云布满沈岫身周,地面忽然有尖刺破土而出,他这是屈指成爪,向沈岫袭来——
其实一切变故不过弹指之间,这般境况若是叫穆星河应付,他无论怎么算计都会受伤,然而既然坐在他面前的是沈岫,他也便毫不惶恐,看沈岫如何应付。
只见沈岫手腕一翻,那空碗便飞了出去,瓦碗在空中忽然碎成齑粉散入那些乌云之中,倏忽间乌云的浊气被涤荡一空,而落入地面,这些云朵仿佛有万钧之重,落入地上,将地面的尖刺镇压而下。
那人手段被沈岫轻易化解,却也毫不慌张,依然向沈岫袭来,他的指甲忽然无限伸长,化成黑色的尖刺,向沈岫肩头抓去。
沈岫的肩头忽地有黑气仿佛被牵引而出,但又回缩了回去,与此同时那个人却不知道受到什么力量的反击,重重弹回,摔在了地上,座椅倒了一片。
“你所谓师尊也好,师门也罢,或者是你,先天真魔谱都不认,真可惜,你死前都未能见它一面。”
黑雾浊气都散尽,沈岫一身白衣,眼角的泪痣却红得分外妖异。
他瞬息击毙一人,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穆星河十分乖觉,压力一散去,他便叫老板再拿个碗来。老板被这忽然的变故吓得面无血色,穆星河说什么,他便做什么。
穆星河为沈岫倒满了酒,殷勤地递过去:“大佬您动手辛苦了,小弟给您端茶倒水。”
沈岫坦然接受了他的殷勤,轻轻抿了一口。他看着头上高悬的明月,朗月清辉,无论再明亮的月色,都拂不去月光的清冷意味,沈岫望着那孤月道:“因为我够强,所以我适合。”
这话说得没头没脑,穆星河却很快明白了他在说什么。
之前穆星河说,他不适合当这种魔头,他太宽容,且看上去无法享受杀戮和作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