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妖人有一句很是嚣张的宣言——“让你们见识真正的妖术”。
人们先前对妖术或许是畏惧、是嫌恶,再多不过是好奇,那一战却当真叫他们明白了妖术的强大与可怖!
若是真正的妖术,即便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人,都可以击败那纵横数十年的旧王!
新王不知是无暇照料这些市井传言还是并不像旧王那样抑制妖术,那些关于妖人的传说越传越远,竟然无人阻止。
然而武者们并没有因此而动摇。
因为那一夜确实发生了许多,妖人击败旧王,而新王击败诸多武者,成为新王。
但与那件事相比,这些都并不算什么。那一夜钟山倒塌了,有一个人面蛇身的强大得近乎烛龙那样的神明的怪物破土而出,上京陷于覆灭的危机之中,此时却是一个剑客提剑而出,一剑斩杀那个神兽。
那一剑几乎能够照亮天地,无人能够再现那一剑的风采。
原来那才是武道的极境!
或许是因为这件事太离奇,许多人都觉得这应当只是一个故事而已。
夜里的上京非常宁静,已是深夜。
年轻的新王不习惯他人侍奉,独自披衣走到庭院中,桐花开得正盛,夜风摇着雪白的花瓣簌簌飘落。他闻得声息,视线越过油桐木,望了过去。
一弯残月之下,一个少年人坐在屋檐上,提着一个酒坛,向他遥遥一举。
其实那一夜之后,穆星河跟着沈岫回去,他并没有刻意掩藏行踪,楚致也没有特意去找,他们就好像默认之后不会再接触一样。
但今天穆星河来了,带着酒。
他说:“我就要走啦,跟你说一下,避免你可能不必要的麻烦。”
楚致怔了怔,他好像没什么变化,还是不习惯说话的样子。半晌他才道:“……我原本说,再也不禁止世人习练妖术。”
穆星河摆了摆手,提起另一个酒坛子,一拍封泥,递给他,一面说道:“你禁止其实也没有用啦,封印虽然还在,但是灵气之源不再被钟山独占,四下流出之后总是有人能够领悟出东西的,也总是会有人因此而变强的。这是自然规律,没法干预。”
楚致默然,而后问道:“走去哪?”
穆星河指着天上那轮残月,笑道:“天上,另一边的世界里,远走高飞。”
楚致垂下眼来,学着穆星河的模样抬起酒坛,喝下一口酒,只一口就呛得他疯狂咳嗽起来。
穆星河顺手拍着他的后背,絮絮叨叨地:“不是吧,你没喝过酒?!浪费了浪费了,早知道偷大佬埋的露水过来,我也风雅风雅……”
楚致静静等他说完,然后才回答道:“之前……我们是不允许喝酒或者做其他一切妨碍稳定性的事情的。”
穆星河“哦”了一声。他拍着酒坛子,酒液在坛子里晃晃荡荡,映着月光。
过了好一会,他才重新开口:“……你和那个阙野王是怎么回事?你怎么不杀他?”
楚致抬起头来深吸一口气,他眼里好像也映着月光,波荡不定。
“……我没办法杀他,”楚致的声音有些茫然,又有些悲哀,很快消散在夜风中,“杀了他,这世界上好像就没有我能存在的地方了。”
穆星河听到这个答案也怔了怔。在他的观念里,他以为最接近的答案是以牙还牙。又或者他想到了人与人之中还有一种情感上的可能是爱情——即使他并不明白爱情如何在这样的环境下萌发,也不明白男人与男人之间的爱情是怎么回事,但他还能按照他的阅历去推断出这个可能——然后楚致就不忍心杀了对方,留下这个无穷后患。
但楚致如今虽然没有杀,却也有着报复成功的如释重负感,但是若是如释重负,他的神情又分明很茫然。他一直知道楚致是个溺水者,想要一根浮木让他得以呼吸,但如今楚致掌控了力量,得到了一切,为什么还会觉得不踏实?穆星河不能理解,也不能再问,于是他不能明白的问题更不明白。
那一天穆星河忽然发现,在他习惯性以常理推断的那些感情的背后,还有许多更为隐秘更为复杂的情感,它们是难以分析、难以定义的,不能用他的理性思考去归纳。
楚致没有再说话,而穆星河有一口没一口喝着他的酒。
穆星河的朋友很少。这个人差点儿成为了他的朋友。他保护过穆星河,但穆星河仍然不能全然接受他。他背叛过穆星河,穆星河也没有恨他放弃他。他身上有许多事情,他们之间也经历了许多事情,穆星河只知道还清人情,却发觉很多事他还不能明白,是去分析也没办法分析出来的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