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这干吗呢?”
穆星河回过头去,见到柏青阳慢悠悠向他走来。柏青阳这一趟归来云浮,远不如穆星河记忆中那样意气风发英俊潇洒,大概因为旅途的风霜,显而易见是憔悴了。
穆星河笑了笑:“师兄,我在思考人生。”
柏青阳忽地笑出声来,那些疲色好像也消褪了一点:“小小年纪,有什么能思考的!”
他很随意就在穆星河身旁坐下来,仰着头,眯着眼对着散下来的阳光。
穆星河沉默了片刻,忽然道:“师兄……我想是不是不应该请宗门再次调查,对不住。”
他说的是宋律的事情,他也知道柏青阳会明白他在说什么。
柏青阳沉默了片刻,敛去了笑容,慢慢道:“我知道你不信,换了我也会不信的。你不去请宗门调查,那我也会自己去调查。”
但是这些调查终究是告诉了他们,那个人就是如同他们那些历险里的路人一般死去了。这是穆星河第一次那样确切地感受到这个世界的死亡——在那之前,别人的死亡,不过是一项能帮助他整理场面情况的信息罢了。
但柏青阳应当是不一样的。
这两人都没有说话,有风吹过他们的耳际,拂动他们的发丝。
“我是个很狡猾的人,”柏青阳忽然道,“我同他人交往是有条件的。”
穆星河转头看着他,柏青阳在看着远方,温和的阳光落在他的面容上,眼瞳之中有光彩也有碎琉璃似的尘埃。
“我自小开始交朋友就是有选择的,他们需要很聪明,有悟性,最好心性坚定,能跟上我的脚步,为人也不能莽撞,不然……太容易死,”柏青阳看着他,那神色是很认真的,眸色深沉,“你懂吗?不能死,不能死在我之前。”
穆星河张了张口,没有说出什么来,柏青阳又继续说了下去,声音低低的,仿佛岁月流尘都在他的声音中沉淀下来:“我师父笑我实在没用,说修真之人哪有承受不住死亡的,何况我家代代都求仙问道,当然应该早已习惯才对。但我偏生一直没习惯,我爹殒灭在求得金丹的道上,我大伯在结魄期中度过残生……来到云浮之后,我也亲见那些前辈同辈先后殒灭,殒灭的理由大多微不足道——行差踏错、纠缠因果、心结难解——配不上他们。他们即便不能长生,也该是殒灭得轰轰烈烈,值得大书特书。”
穆星河看着他,这个师兄的面上并没有穆星河印象中的懒散随意的笑意,他说得很认真。
穆星河想了想,应道:“但是……世界是由大多数人组成的,总有人要做那些大多数人。”
柏青阳自嘲地笑了笑:“嗯,他们只是我心里的英雄罢了。”
“但即便凶险如此,即便同道者纷纷殒灭,他们依然会求他们的道,你也依然在求你的道。”穆星河低低道。
“有什么理由不去呢?”柏青阳扬了扬眉,迎着阳光,即使他眼下青黑、胡子拉渣,依稀能看见旧时那个英姿过人的师兄模样,带着只属于他自己的、毫无阴霾的意气飞扬,“你不想看看术法的极境吗?你不想看看大道的模样吗?你不想去踏足前人未至的领域,去刻上自己的名字吗?”
几只寒鸦从枯树中惊飞出来,带起一阵鸟啼。
那个师兄和他一样坐在高峰之上,背负万重天光,看着百里枯原。但穆星河明白,他看的并并非草木,不是冬阳。不是那一片苍茫牧野,不是这一片茫茫的人间,而是那虚无缥缈的大道,曾无数人在这之上折损,又无数人一路追索着的仙途。
穆星河敛下目光,也看着足下的牧野,遥远的高天。
道之所在,虽万千人逆之,吾往矣。
他想。
风把他们的衣角掀起,柏青阳很快结束了这个有些严肃的话题,他开始说些他入云浮的旧事。这个人在云浮的待遇和穆星河完全不一样,他一开始就因为过人的天赋脱颖而出,在入门之试上为宗师所垂青,而他第一件事就是去关注那些表现和自己差不多的人。
他看上了宋律。
宋律一开始其实脾气也没有那么好,纯粹是被他的任性残酷无情无理取闹——最关键是不靠谱——给磨砺出来的。而他觉得那不是他的错,是他的师门害的,他的师门满门都是任性残酷无情无理取闹,唯有大师兄一个正常人,而这个正常人又时常外出磨炼,留下他和那个酷爱差遣别人的师父大眼瞪小眼。他还有个师姐,懒惰程度和师父有过之而无不及,只会欺负他是入门最晚的那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