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在外门的时候,他知道自己是聪明的,有天赋的,也是努力的,刻苦的,这叫他可以一直是同辈之中最优秀的那个。得益于他的友好和优秀,他的人缘也不差,非但没有感受过恶意,连漠视都少有。
人总是要借由其它东西来获得自信的。比所有人都好,能够让他觉得自己拥有了一些什么资本,可以与那遥不可期的命运相抗衡。
然而进入内门之后,一切都不一样了。
他比不上那些多年积累的前辈,甚至还不如一同进入内门的同辈。那个人是魔头重生,进境快理所应当,但是任景也同样境界非常,据说任景的师父十分喜爱他,时常将他放在嘴边。在宗门法会之时,也是他作为云浮的代表参战。
反观自己,境界宛若龟爬,那些朋友来了又去——他们的进境更快,有了新的追求,也有了新的话题,他即便再和善友好,即使可以为他们抄写符篆,遇事细心提醒,也无法跟上他们的脚步,也无法做那个和他们最融洽的人。
他甚至怀疑起自己,当日在比试中被看上或许不是因为自己的实力,而是别的东西。
否则,这样的天赋,怎么当得起宗师的垂青呢?
人的一生不过几十年,即便修到凝脉,也不过再延寿百年数十年,他若不能拔足狂奔,他的仇家无论何时都会视他为蝼蚁,又甚至是他衰老无力死去之时,仇家依然在笑傲一方。
远虑与近忧如同两座大山,压得他不能安歇。
师父虽然从来待人不冷不热,但出人意料地很喜欢收徒。有些人他都记不得那些是哪年入门姓甚名谁,只能闭着眼睛一律喊师兄师姐。
大多数前辈都在外修行历练,但有一个师姐却永远好像无事可做,每天游荡在山上摘花和栽花。他有一天碰到了她,她抱着满怀的花,笑眯眯看着他道:“小应觉晓,你怎么好像天天都很忙的样子呀。”
应觉晓忘记了当初他是如何回答的,多半是不痛不痒的客气话。可师姐却是把那满怀的鲜花一下子塞给了他,在他的怔忡之时又轻盈地离去,寻觅新的花朵。
应觉晓想,他是没办法做到那样的。
他最悲哀的事情或许不在于灭门之恨,而在于自认为背负了不凡的命途,但是归根结底,能力终究与自己的命途无法匹配。
噩梦叫他失去了一切逃避的空间,他在那日复一日的修炼中听闻穆星河突破归来了,又听闻他归去了,听闻穆星河身历了什么大事件,又听闻任景背负着凌霄狂刀的期待下山历练了。春去秋来,仿佛只有他在反复咀嚼着自己的无能为力。
在他绝望而麻木的时刻,韩惊来了。
“帮我一件事,我可以帮你报仇。”
他说。
“那个人?他骗了你——你就为一个区区菜鸟提心吊胆那么久吗?哈哈哈哈哈哈……”
他还说。
有细雪落了下来,在他皮肤上融化,那冰冷让他终于从繁杂的思绪抽身出来。
他叹了一口气。
无论之前在想什么,如今一切都结束了,结束了他的噩梦和惶恐,也结束了他的期盼和卑微的希望。
他伸手接住落雪,喃喃道:“为什么这个冬季还没有结束。”
他本不期待有人理会他,结果却有一道声音出现在他的身后,清朗又轻快:“因为其实才过了五十七天,一个季节还没转过去呢。”
应觉晓回过头去,少年笑嘻嘻地看着他,他的神情中有种叫人嫉恨的闲适悠然,好像一片云似的,飘到哪里都不在乎。
然而应觉晓那一瞬间却是想到了他为什么会计算时间。因为或许在一阵子之后,他就要参与内门比试,为自己争得一些东西。
是一个有盼头的人。
那个人说完了话,就悠然地从他身边走了过去了,应觉晓还注意到他手上抓了一只大老鼠,都不知道哪里来的。
或许是方才那些乱七八糟的思绪还没有散去,他竟鬼使神差地对那人问出一句:“难道你就没有过一点恨我?”
“没有呀,”那人转过头来,他有一双眼色不太深沉的眼睛,光落在他的眼睛中的时候显得异常明澈坦然,“你又不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恨你。”
应觉晓沉默了。
这人好像向来如此。有时候话语中那种无所谓的意味,实在伤人。他并不是有意的,只是懒得控制他那股好像与生俱来的恶意一般。
见他没有回答,那人又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很夸张的样子:“不过你还给我造成挺大心理阴影的,一过来就见识了残忍的同门情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