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途的声音从土墙之后传来,语声依然平稳,不带一点恼怒或者惊惶。
“这是你的真本事吗?果然很强,”他顿了顿,又说道,“假如你把研究剑术的心全部放在术法之上,那么……三岛之中,术法最好的新人,应该是你,不是我。”
温行泽略一沉默,观察着封途五个符灵的站位,回道:“我是剑修。”
他最终选择了这条道路,他便是剑修,一旦抉择,此生不再回头。
“哈……你知道我的意思的,”封途笑了,“不过你还真是个剑修,死心眼儿。”
温行泽只是微微笑了笑,并没有反对。
“我很佩服你,你必然花费了很多心力在两者之上。时间是公平的,它给了你过人的本领,但……时间的确是公平的。”封途缓缓道,他的声音里竟然有几分叹息之意。
花想容看着台上的连番变化,却是漫不经心开口:“我听闻,温道友曾在近两年前见过剑修高手游少北,但瀛洲双剑,一者被大力赞誉,一者却是被贬到尘土里,这是为何?”
她状似无意提起这桩旧事,不过是为了询问另一桩旧事。
好在贺秋生是个老江湖,且是个不爱为难小辈的慈祥可亲的老江湖,他眯起眼睛说道:“这事我也是很久以后有人跟我提起我才知道。只是当时,我的判断和游少北差不多。”
花想容一副虚心求教的模样:“这是为何呢?”
“他们的天赋其实都很好,”贺秋生手指在空中虚虚一划,“但求真问道,多半在于求得一个‘极’,不登极境,难观大道。而向来能观剑道极境者,多是心无旁骛、一生所思系于一剑者,因为剑修所能依托不过一剑而已,再多纷扰,虽然同样能成高手,但未必能登峰造极,更不要说一观大道。他的天赋不错的,也看得出沉得下心,我相信他必能成名,甚至结魄也可轻轻松松,但千百年呢,金丹能否结成?结成金丹能否登上大道?他不错,一生不该停留于此。想练剑,不一定要做剑修才可以,你看沈岫那小子,谁能说他剑术不好?但他学了一身乱七八糟的……哎哟!”
贺秋生原本口沫横飞滔滔不绝,却忽然低呼一声,原来是隔壁的白木则连剑带鞘重重地拍了他一下,落到皮肉里发出了沉重的声音,对方横眉怒目道:“要不是小姑娘提起我还不知道!谁要你管人家未来了?!——这些事,你当我们都不知道?但他既然自己决定了,便让他自己试试,前人做不到的事情,为什么后人一定做不到?”
花想容瞅了瞅两个老前辈当众互殴,眼里带着一点笑意,忽然又是掩口道:“哎呀,前辈们快看台上。”
比试台上,温行泽三招破开危局,封途以土墙相挡,分明是稳当的防守之态,此刻岩土巨人构成的土墙竟是自行崩解,土墙后的封途手结法诀,却是一轮大日出现在他的身后,化尽云霞,呈现出如血一般的赤红。
“瀛洲派竟有这样的术法?”这时候,就连花想容都觉得有几分讶异。
白木则看着那轮大日,神情沉肃道:“这是传承下了很久的术法了……但因为与本门术法根源相违,需得大量术法铺垫和承接,难以施展,少有人习得,即使习得,近百年内也少有人在重大场合使用出来。”
“因为这一招,不是云,不是水,不是海和明月,它叫‘红轮西坠术’。”
封途的人生开始于一场误会之中。那时他刚刚入门,一个前辈高手在演练一道术法,遇到了些关隘,结果被他一语道破。众人皆夸他悟性超群,其实哪有什么悟性,不过是家中见过差不多的术法而已。
然而那件事之后许多人就对他另眼相看,甚至有人预言他天生不凡。封途不觉得自己是天才。他学习起来明明很难,明明有许多东西他参不透、看不懂,突破也不是一呼一吸就能突破,一场误会,几个巧合,旁人却都觉得自己天才。
但他被预言为天才,大家都说他是天才,他背负着天才的期望而来,因此他便是天才。
他为了能够符合他人的期待,在旁人休憩的时间体悟,在旁人修炼的时间越加努力的修炼,从他学会第一个术法的时候开始,就未曾停歇过。
随之而来的是更多赞美,更多期待,也更多的成功。
成功是很好的感觉,它让自己明白自己能够做到很多,做到预想中能做到或是做不到的东西,却也是一根赶驴的鞭子,叫人无法就此停歇,不然那些一路上的赞誉都会变成负累,全数倾倒在他身上,压得他不能翻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