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未曾结魄,”钟子津默然收下,望着穆星河,眼中有难以言明的光泽,在不断波动,“我若是结魄了,或许就更有用了。”
穆星河看着他的身影。其实那并非是钟子津的身形,也并非是钟子津的样貌。他这些年有时也会恰好碰到钟子津与他一同历险,因此即便他在不断成长,褪去原本的稚嫩,消去了许多明朗的底色,穆星河也知道,钟子津就是钟子津。他永远是直率的,干脆明了的,毫不怀疑就可以挡在他面前的友人。
穆星河没有如同往常一样接话。
他看着夜风吹动少年的额发,忽然有些失神,说道:“我其实有点怀疑,你不结魄,是不想回瀛洲。”
“——怎么可能!”钟子津断一怔,下意识反驳,穆星河还在看着他,他仿佛渐渐放了气一般,瘪下去了,“其实……在外边,看到去过的地方,也还是挺……受不了的。但比起受不了,我更想变强,我怨恨我自己。我想要变强……变强才能报仇,才能找寻真相,才能——”
他下意识避开一些话题,因此说得并不清楚,甚至还有些颠三倒四,最后硬生生截住自己的话,眼底比暴风下的海潮还要动荡不安:“但或许是我执念太过迫切,心中不诚,始终无法结魄。”
穆星河能够感受到那种焦急。他也能知道,钟子津的名声一日更比一日弱,从那个有名的剑客到一个普通的瀛洲弟子,钟子津没有改变,但世上之事永远是不进则退,未能突破到结魄,那也不过是一个昙花一现的新秀而已。
瀛洲双剑之名,许多人大概也已经忘记了。
遗忘是很简单的事情,时间有不可违逆的力道,总会把很多痕迹消磨淡化,穆星河即使记性很好,很多事情都在他记忆里褪色了,他已经忘记那个友人的模样,只在有人叫他星河的时候会想起曾经也有人那样喊他,眉目舒展,眼眸温柔。每回想起都好像有人把他心上的疤痕撕开,血肉淋漓。
他不会忘。
但他也不会提。
穆星河站起来,拍了拍床榻:“别瞎想,你睡去,后半夜我来守夜。”
钟子津开始翻来覆去的,好像并不好睡,不过毕竟他们如今不过肉体凡胎,疲倦终究是侵蚀他的身体,只余下缓慢的呼吸声。天光渐渐亮起,穆星河在桌上默了一夜的符阵,光线稍明的时候他开始按照记忆去刻画符咒,穆星河一笔画成,但久久未曾渡入灵气,拿着那张符纸在寻思。
此时穆星河却听闻一阵脚步声、喘息声,钟子津比他反应更快,腾地一下坐起,而后门后传来小厮的声音:“少主不好了!”
“怎么又来不好——”穆星河听闻动静已经火速躺回去,揉着眼睛语气迷糊,钟子津眼观鼻鼻观心,站在一旁,清醒得好像站了一宿。
小厮没注意钟子津那略显凌乱的头发,只接着嚷嚷道:“疫病……还在继续发作,然后京中死了好些人!”
穆星河对这个发展毫不意外,满不在乎道:“有毒雾,当然会死人,京城里不还是天天死人吗。”
“不是这个!”小厮急道,“是有许多大人物昨夜被暗杀了,并非死于疫病……”
穆星河与钟子津对视一眼,两人从彼此的神情中看出了同样的凝重。
他们昨夜经历的暗杀同样发生在很多人身上。昨夜死者身份各异,长幼不同,唯一共同点是各大江湖势力中有名有姓之人。很显然,行凶的目的是杀死一切可能的对手,他的目的和当初的威震将军异曲同工,但手段显然更高明一些。
“死者之中,有朝廷重臣,有邪教护法,也有正道大侠,”穆星河展开一张京城地图,手指在上边不住点划着,从地图边沿到中心,又从中心到另一边,“仅靠个人之力,一夜之间是无法完成这样穿越一城的暗杀的,但因为死者的类型相似,基本可以断定是一起事件。那么,最有可能的就是有人向杀手组织下单了。”
“此间唯一闻名的杀手组织叫月照残阙。”钟子津补充道。
穆星河手指在桌上敲着,发出有规律的声响:“这里有两个可能,首先,是月照残阙的老大就是我们的对手,下令让手下的杀手暗杀我们,但月照残阙先天优势在此,若有此心,就不会等到今天才行动,其二,是他人雇月照残阙来杀这些人。其实月照残阙之主十分谨慎,手握力量,却等待他人寻求合作,自己藏在暗处借此一探虚实。江湖规矩,杀手从来拿钱办事,能下如此大的单,必然财力惊人。有钱人自然有势可依,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