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色越发浓郁,几乎难以再望见沈岫的身影。那些雾漆黑,渐渐如同密云,一寸寸沉下来,仿佛要吞噬那个立在风中之人。
但忽然有血色的飞鸟撞飞了乌云,乌云四散,沈岫站在流云里,缓缓站起身来。
飞鸟凝成他血色的长剑,羽翼在剑身之畔若隐若现。
那一道剑光如同初升之日,击破了所有雾霾。
一切暗色都就此散去,宫廷之中寂静得没有一点声息。
血月也渐渐褪去了不详之色,清冷冷的月光照落在金銮殿顶。琉璃瓦片都凌乱不堪,檐顶神兽装饰也四分五裂,那人坐在狼藉之中,却不见一点狼藉。
他看到穆星河跳上殿顶,即使气息微弱虚浮,即使面色苍白,即使长发散乱,也不过是仿若无事地微微一笑:“今夜有月。”
穆星河一路奔跑,呼吸絮乱,跌跌撞撞地撞上了碎石杂灰,见了沈岫却是一言不发,默默走到他身边坐下来。
月色洒落到那人轮廓上,一样的清冷气息。
今夜的确有月。
穆星河罕见地不说话。可旁边的沈岫也不说话,在这劫后余生的寂静里,他们只是坐着看远处的月亮。
“一切都结束了,”许久之后,沈岫才轻轻道,“你该高兴。”
月光冷然,落到沈岫的面容上更显苍白。这个人几乎随时要倒下,面上还带着疲倦的神情。只是他还坐得笔直,如同孤独立在风中的高树。
“对啊,我高兴了,”穆星河喃喃自语,“毒雾没有了,死城被破坏了,没有人会再死在这里,我突破了,甚至小温师兄都被你带回来了,我是该高兴。”
然而穆星河转过头去,那双眼睛好似燃烧着烈焰,灼灼地盯着沈岫:“可是你呢,你怎么办?”
他不知道沈岫谋划了多久,要用什么样曲折的手段才从先天灵宝手上抢出小温师兄的魂魄,又是以什么样的方法逼迫死城展开,令小温师兄魂魄逃离。但他看到了沈岫如何应战,如何受伤。
他原本与这些事情毫无关系。
穆星河原来觉得沈岫是寒山上的雪,高不可攀,冰凉彻骨。然而他误打误撞上了山,摸到了这一片雪。
他想要把那片雪捧在手心,却发觉它并不是永远那样洁白与寒凉。
那不过是一片雪,应天时之物,会化开,也会消散。
留不住。
沈岫沉默片刻,说道:“当初我寻觅到蚀命镜的踪迹后,便不断暗中施压,中止它利用温行泽来自我修复。蚀命镜的修复是将他人的魂魄碾作飞灰,可以用百年千年的心魔之苦消磨他人本身的意识,但是温行泽的确了不起,直至如今仍有残余意识留存。蚀命镜修复关键之时被我一而再再而三从中作梗,几乎折损,只能展开死城,利用因果收纳过往相关之人的魂魄以度过难关。但是因为它几乎用尽全力构造死城,因此力量不足,被我趁虚而入。温行泽的魂魄也是蚀命镜的一部分,因为力量不能完全收纳,就被与过往的死魂混合化作毒雾,如今蚀命镜的意识已被击溃,他可利用残余的死魂之力凝结实体,虽不完美,但至少是把他抢回来了。”
穆星河却是粗暴地用手转过他的脸,那面容如此陌生,可神情却是他熟悉的模样,眼睛好像有初融的雪色。
穆星河就好像没有听到他方才说的话,语气僵硬地重复道:“那你呢,你怎么办?”
沈岫的眉眼有些柔软下来,褪去那薄薄的愕然神色,缓慢地将他的手拉开。
“我如今的确不怎么好,”他说,“即使本身有损,又被我步步紧逼,它终究还是曾与先天真魔谱不相上下的上古灵宝,它的功法古怪,我的力量被击散,流落到过去曾与我牵连的小千世界,如今的确力量不足原本之十一。”
穆星河却听得心头火起,又阵阵发寒。
然而此时沈岫却是扬了扬眉,如同春风拂过了他的眉梢,带着灼然的意气:“但我终究赢了。”
穆星河抿着唇不说话。
沈岫注意到他的眼神,有些困惑,最终却是思索了片刻,顺手轻轻拍了下他的脑袋:“狡兔尚有三窟,我不可能明知凶险而不作一点布置。我能知道那些力量散落在何种小千世界,做过处理,无人能据为己有,假以时日我自然取回。”他顿了顿,而后说道:“你本不需为我忧心。”
穆星河看着他,摇了摇头:“假以时日……那么多的人盯着你,你去哪里都有人暗算,如何假以时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