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星河看向沈岫,沈岫神情平静,他是极好的样貌,添一笔太浓,少一笔太淡,朗然如月,静若玉山,纵然身处陋室之中,依然有着仿佛闲庭观花的悠然。
其实这件事很久以前穆星河便猜到了,他知道沈岫是个身不由主的棋子,每走一步都有人意图牵着他往深渊行去,从光芒万丈的从前,到众叛亲离的如今。
当时他在想,这是何等风姿,可惜却是提线木偶。
沈岫却是慵然低首,缓缓一笑:“可它的想法,又与我何干?”
白鸟过尽,春风迟留。
穆星河的视线停留在那一笑中。
当初的他终究是想错了,沈岫从来不是谁的提线木偶,沈岫只是沈岫,天下之大,也唯独养出这一个沈岫而已。
女子沉默许久,最终蓦然站起来:“你说得对。”
她起身又坐下,埋头在凌乱的纸页之中,那些符篆符号和密密麻麻的文字倒映在她的眼中,好像再无它物。
沈岫与穆星河离开了小屋,穆星河背着一筐药材,问道:“你说她明白了什么?”
“我活得好好的,”沈岫脚步一顿,望着山外的原野上风吹草低,“那便说明有些东西付出过努力便会属于自己。”
穆星河眯着眼睛伸了个懒腰:“我想也是。”
沈岫是那样,他应当也会那样。
即使有一天系统再次夺去了他的修为,叫他失去系统给予他的一切能力,他也不会认为自己这便生不如死形如废人。是他自己的鲜血和汗水筑起自己在这个世界生存的根基,他付出过努力,双手便不会握不住任何东西。
他的自信来自于他一次次从刀尖里行走到的彼岸,来自于他一次次在失败中寻获的结果,不是来自于天降的机缘,不是来自于系统的依仗。
他的依仗从来是他自己。
“你刚才说以前的事,”穆星河走在山道上,忽然停下了步伐,坐了下来,“我还想听。”
“其实你应该都知晓,”沈岫也便顺着他的意思停下来,“从前的我,万事顺遂,到后来即便是我也觉得不可能如此巧合,便花费心机查了一查。”
树木的阴影洒在沈岫的脸上,便显得他那光彩流离的眼睛有种别样的幽深来,他微微闭上眼睛,长长睫毛在风中颤动,一点泪痣分外明丽。
“我思索了许久我身上可图谋之处,想来不过是云浮的地位和传承而已。既然如此,我便毁掉我与云浮的关联,”沈岫轻轻一笑,“于是我得到了警告。那警告并非由任何人来传达,而是由一件一件事告诉我。我开始事事难以如愿,此后再也没有云浮派沈岫,天下人皆唤我临渊君。”
穆星河沉默许久,依稀能察觉到沈岫的心情,轻声道:“我觉得临渊君这个名号也挺不错的。”
沈岫却是望着遥远的天空,决然道:“我不喜欢。”
穆星河看见那个人面上浮起一些几可算是讽刺的神情,却叫他意外地觉得有点孩子气。
“临渊是个什么临渊?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如临深渊?临渊羡鱼不如退而结网?”沈岫垂眸道,“我都不喜欢。”
穆星河却是站起身来,按住沈岫的肩膀,他身量比沈岫稍低,因此要稍稍抬头才能望进他眼里。年轻人的神情里带着对他人对自己都十分陌生的温柔,如同午后日光小心翼翼的触摸。
“你知道,我来的地方和你不一样,我们那里有一句话,虽然同样不是什么好话,但我一直很喜欢,”穆星河看着沈岫,眼底是他自己都未能察觉的专注,“与恶龙缠斗过久,自身亦成为恶龙;凝视深渊的人,深渊也将凝视你。”
他心头泛着微澜,却忽然有微凉的手心覆盖住的他双眼,带着几分苦寒的清气。他的睫毛不住颤抖,在感受着对方手心的纹路。
“不要看。”
他的耳边是沈岫低低的声音,带着一些无法被破译的心绪。
穆星河和沈岫在山上搭了个小屋。沈岫本就无所谓是在何处生活,对他而言一切不过是养伤而已,穆星河却是懒得用稀有的真气去变换外貌,也趁机不打算叫沈岫变换外貌。他们皆是闭关修炼,人间种种不过是他们的睁眼闭眼之间。
穆星河在闭关稳定境界之余偶尔会探望探望算是他们邻居的女先生,女先生埋头书海,每日都在写些什么,形貌看来也无甚变化。
有一次穆星河好心提醒说其实她是此界中人,运用起真气来应该比他们更加自由,所以变幻一下形貌不费力气,还能叫自己开心一点云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