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确在他话语中默然转过头去,抿着唇,不说话。
穆星河看了他半天,最后泄了气一般,声音也淡下来了:“算了,你做得对,那个什么破秽什么清心丹,你问我我也不会给你的。我只是一开始没想到而已。”
晏确半晌才低声说道:“……你若不是早有提防,万不能如此轻易脱身。就不必说没想到这样的话了。”
穆星河闻言是漫不经心笑了笑:“是这样没错,我有点本能的防备,因此能感受到你的异常。起初是因为你其实对废城很熟,熟悉到不能被熟读地图和风物所解释,我当你习惯性骗人,我也喜欢这样,便没有揭穿,结果后来你利用我和你对这边环境的信息差异作文章,带我们来到这里,我便觉得你是要做点什么了。当你‘死去’,活生生‘死’在我眼前,我一点都不难过,也没有多惊讶……我知道,你会很多稀奇古怪的术法,你要死去,定然是开始做事了。”
晏确血色慢慢褪尽,他手中桃木剑紧了又松,终究是放开手来,低叹道:“我自负聪明,自觉能干,不想连阴谋诡计都如此……蹩脚,罢了……”
他好像一瞬间被抽干所有力气,整个人的精神气都彻底垮了下来。
穆星河弯腰拾起他的桃木剑,漫然道:“我瞧不起你。”桃木剑附带了真气,凝成细小的风刃,在他脖颈中画出一道细微的血痕,渗出点点的鲜血,但也不过是血痕而已。
“你要讨厌对同伴出手就讨厌到底,做恶人便高高兴兴做恶人,做好人就兢兢业业做好人,不要自己有一天成为自己最讨厌的人。”穆星河好像觉得厌倦了,把桃木剑一丢,落在远处的地面上,发出一声闷响。
他之后便不再理晏确,沈岫却是看着晏确,忽地勾了勾唇角。
“你想要九转破秽妄心丹救人?”沈岫轻轻说道,“那么你知道为什么你师父不能成就金丹吗?”
晏确猛地看向他。
“金丹大道,需无惧无悔,不悔过去,不惧将来,可是他有挂念之物,挂念之物也的确叫他无法放心,他带着担忧想要结成金丹,自然是身陷心魔。”
晏确身躯一震,如受重击,眼神充满了明悟和懊悔——那旧日的时光雪片般朝他飞来,几乎要将他掩埋。叫人窒息的冰冷里,是师父看着他那充满担忧的目光。
他的心如同陷入冰冷的沼泽,万劫而又不复。
晏确生生昏阙过去,沈岫说完便将目光收回,他忽地退了一步,以袖掩口低咳几声,穆星河只见他袖间染上了一点深色,唇间颜色也比往日浓郁,显得他的面容越发苍白。沈岫却好似没事人一样指了指地面上不断挣扎的鸟兽,对穆星河说道:“结果了它。这是赦霾,喉咙里有一颗宝珠,留下给顾婆婆。”
沈岫处理这个怪物处理得轻而易举,穆星河隐约知道他还留着这个东西的性命是明白自己一向有着亲自杀死怪物以得到奖励的习惯,此刻却来不及感谢,也不打算去处理,而是快步走向沈岫:“大佬你怎么了?没事吧?”
“有,”沈岫竟然答应得很干脆,“我再也不想动手了。”
穆星河松下一口气来,也不想说什么都是沈岫自己要一个人行动之类的话,放软了声音,说道:“好好好,我伺候您。”
穆星河观察了一下沈岫再无异色,便转头去看那个沈岫叫他处理的生物,它的动作越来越微弱,沈岫的术法给它添上了一道道可怕的印痕,使得它仿佛是靠着几缕血肉而勉强连接起来的。
“大佬居然用的是魔功。”穆星河感叹了一声。
“道法需得宁定心境,剑法需要破除万物之心,”沈岫淡淡道,“魔宗之术,忿然之时最为酣畅。”
穆星河从他文绉绉的话捕捉到了关键信息:“你生气了?”
“要生气,”沈岫看着他,昏黑的夜里,他的眼眸却好似含着三月的春水,“我答应过你。”
那声音落在这个满是血腥的沉沉秋夜里,却有着别样的宁定。
穆星河只觉呼吸忽然停了一停,眼睛却是一瞬不瞬地盯住沈岫,又问道:“为什么生气?”
沈岫下巴微抬,看了看地面上昏阙的晏确。
“你曾想同他做朋友。”
穆星河语塞。
他感觉有无尽的海潮向他涌来,温暖而轻柔,却是无声无息将他完全淹没。淹没他难以启齿的倾慕,淹没他不知所措的年少青涩。
良久,他才道:“我的确是想过以后可以请教很多奇奇怪怪的术法的。不过,有人替我生气,我果然就不会生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