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导行舟远去,穆星河独自立于海上。
他的感受力如今空前敏感,一点一点划定着有异常真气的地界,而后镇玄戒动,真气由戒中涌出,海面一阵波动,而后穆星河身体一沉,就好似被什么东西拖拽到海中。
海水冰凉,然而却有炽热的不明真气如同波浪一般不断冲击他的身体。穆星河连日赶路,在灵犀界之中更是战斗不断,更何况他初成金丹,还未来得及巩固境界,如今受此冲击,纵使意识在不断挣扎,仍然无可避免地陷入黑暗的漩涡里。
当穆星河竭力从昏沉沉的黑暗中挣扎出来的时候,他看到了凹凸不平的岩石地面。
闻到一点略带苦寒的花香。
他愕然抬头看去,对上了一双清冷洌滟的眼眸。
那人面无表情看着他。
穆星河心中一痛,却也顾不得别的,径直问道:“大佬,你怎么来了?”
然而沈岫却好似理都不屑于理他,只看了他一眼,转身便要离去。
穆星河只觉内息乱涌,挣扎着站起身来,看着沈岫的身影急切地喊道:“不行,你别过去……我也不保证我能在之后活下来,别过去!云浮还要——”
沈岫的步子终于停了下来,他缓缓回过头来,目光落定在一身狼藉的穆星河身上,他的睫毛尤其的长,切碎他眼中光影,微微垂着眼的时候却呈现出一种叫穆星河陌生无比的冷漠。
“我的死活与你何干?”沈岫甚至微微扬起唇,带着几丝漠然的笑意,“穆星河啊,你想当救世主?”
穆星河望着他,喉间好像被湿棉花堵住,叫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有一瞬间他想说对不起,说他其实有苦衷,说他从未想过害他,他总觉得大佬一向对他那么宽容,那么纵容,他去认错,去示弱,大佬或许就不会与他计较。
可是他又清醒地清楚,那根本没有意义。
穆星河向来清醒,他相信一切语言都是表象,唯独行动才能表明真心,恰如他当初迟迟不能对沈岫说喜欢你一样,这句对不起他也无法说出口。
他没有杀沈岫,他甚至用自己的办法实现了他的承诺——让沈岫回到云浮来,与此同时,因为阿祯在风海境设置限制的事情让他清楚地知道云浮定有变故,他令沈岫假死,也是为云浮保留一张底牌。
他想得特别好,当日也觉得自己是清醒的,但是当他陷入苦寂的时候,那些疯狂如同潮水褪去,他才清晰地意识到不是得到了多少好处就能弥补之前的伤害的。他罔顾沈岫本人的意志是事实,利用沈岫是事实,背叛沈岫……也是事实。
他连自己都无法面对,又如何去面对沈岫。
沈岫都能自己寻到此处,不会猜不出他当初的打算,如此态度,也正是表明了,他不会原谅。
穆星河一手紧握,甚至感觉到掌心有些钝痛,痛意叫他清醒,他踉跄地跟上去,眼尖地发现沈岫袖袍微动,他同沈岫共处时间如此之长,怎能看不出沈岫这是想要拔剑?
“……别这样,”穆星河声音低了下来,“我不会靠近你了,我只是……好不容易来到了这里,我总得一探的。”
他听到了轻微的响动,那是沈岫收剑回鞘的声响。
他瞧见沈岫薄唇紧抿,不曾对他说一句多余的话——不提爱恨,也不提来去,他眼眸幽暗,好像夜色里闪烁不定的暗河。
穆星河沉默地跟随着沈岫——他回忆起他最初遇见沈岫的时候,也是那样不远不近的跟随的距离,又是很长的一段时间,他将自己置于追逐者的位置上,一直渴望着和沈岫能够以一样高的位置看待世界。
如今他终于与沈岫共处一个境界,那几步的距离却犹如天涯之远。
在沉默中两人走过了这一段石道,映入眼帘的却是一片笼罩着烟雾的绿色池塘。
穆星河往前走了几步,观察着池塘,沈岫却是抬手将他阻了一阻。
穆星河目视着池塘低声说道:“……池塘有怪异之处。”沈岫没应声,穆星河咽了咽口水,又继续说下去:“之前我们来的地方虽然鸟不拉屎,但起码有些蕨类,有些苔藓,但是这池塘附近——乃至池塘底下,都没有半点生物,我怀疑这塘水有毒,烟雾估计也有点问题……”
却见沈岫微微抬起手来,一只白色蝴蝶在他指上振翅而去,甫一接触到白色烟雾便通身燃起火焰,翛然消失在他们视线之中。
那白色蝴蝶是术法造物,由真气凝结而成,这般下场恰说明一件事:那恐怕不仅仅是毒雾。那是某种针对于真气的机关,或许有人以为以术法之盾护体行走水上,那护盾应该也会如同蝴蝶一样,轻松被消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