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金主的巴别塔_作者:笼羽(80)

2019-02-14 笼羽

  他轻轻走出警局,忽然间怀疑电视里都是骗人的。

  人在极度悲怆时根本不会嚎啕大哭,不会歇斯底里,也不会疯疯癫癫。

  自打得知噩耗,他一刻都不肯停下来,他拽着身躯殡仪馆。

  殡仪馆的工作人员为难地告诉他,死者生前是孤儿,如今福利院倒闭,将由公安机关出具证明火化,即使池赭亲自护送许停烛去火化,恐怕也达不到认领骨灰的条件。

  幸好池赭即便意识几近涣散,办起事来也心思缜密。

  他回到家,翻箱倒柜寻出父母领养过许停烛的书面证据,又给殡仪馆工作人员塞了一大笔前,笑容惨烈道:“我是他……哥哥。”

  池赭陪同许停烛走完了末路,形容憔悴地领走许停烛骨灰盒,替他在A市香火最旺的寺庙买下金光灿烂的小格子。

  安顿好许停烛的尸骨后,池赭僵尸一般守在原地,不发一语。

  可即便他彻夜不眠,寺庙也不会二十四小时开门,池赭心知自己精神状态差,也不敢开车,打车回家。

  他不敢进卧室,只得在客厅呆坐一晚,灯都没开。

  第二天,他又出门了。

  他摇摇晃晃走出单元楼,刺目阳光顷刻间洒落眼帘,池赭没用手遮挡,被晃得眼泪直接流出来。

  他去往许停烛学校旁的出租屋,许停烛昔日的室友正苍白脸色,伫立门口抽烟,对面是神色焦灼的房东。

  许停烛死亡讯息已发至学校,昔日室友自然知晓了此事。

  他明显是被吓着了,想到隔壁房的人去世,就只觉阴森森的,他闹着要退租,并希望房东退还余下房租的二分之一。

  人死灯灭,虽然那位学生不是在出租屋身亡的,但总归有些晦气,房东昨天被警方盘问了一圈,本就烦躁至极。

  如今一听这位男生的无理要求,她更是怒发冲冠。

  “签合同时怎么说的?合约到期前,概不退租!”她叉着腰提高嗓音道,“给学生租房,一个月本来就赚不了多少钱。如今摊上这种事,你这人还不守规矩,真他妈倒霉催的!”

  池赭躲在暗处,支撑不住地倚靠扶梯,铁锈很快蹭脏他昂贵西装,可他已顾及不了这类琐碎事了。

  如今他堪堪维持人样,就多亏平日就擅长伪装。

  室友和房东争执过好几轮,隔壁几户人家探头探脑看热闹,转角有人上楼。

  那人原本想躲到池赭站的位置,偷听一耳朵,结果偏头被池赭宛如罗刹的形神吓得够呛,他忙不迭加快脚步,一步三回头地奔上楼去。

  等他俩吵累了,池赭这才默然从暗处走出。

  他淡然接受无数道探究视线,自钱包里掏出一叠钞票,塞进房东手中。

  他声音嘶哑,淡漠到略显冰凉,说:“我是小烛的……家属,这个月我付房租。可以让我想进去单独待一会儿吗?”

  池赭神情萎靡,与生俱来的气质却仍压了他们一头。

  房东心中警铃大作,生怕惹到这位来路不明的人,她当即接过钞票,什么也没问就溜走了。

  室友欲言又止,他小心翼翼冲池赭颔首,池赭没瞧见。

  池赭抬步进去,失魂落魄地将门砸上了。

  警方来过房间取证,有些鸡零狗碎的玩意儿被不慎碰掉在地,池赭径直走向干净整洁的床铺。

  担心晦气,房东昨天下午派钟点工来收拾过房子,如今的棉絮床单全是新的,池赭不知道。

  他栽倒在床,床很窄很硬,池赭身高腿长自然施展不开,而且他这辈子就没睡过这般简陋的床铺。

  池赭浑身隐隐作痛。

  五脏六腑仿佛被人硬生生拆开,四散着扔向海角天涯,再难以拼凑。

  池赭衣角被压皱,衬衣扣子崩开几颗,头发既乱又狼狈,他周遭氤氲着死气,鼻腔却错觉出许停烛的气息。

  他深嗅一口,再深嗅一口,被褥气味顷刻间又变得陌生,正如前一秒还在他眼前的许停烛,下一秒就永远离去。

  池赭疲乏至极,他肩膀开始颤抖,喉咙口溢出呜咽,他眼眸在发烫,左胸口痛得宛如被小刀一下下剜挖。

  他曾对许停烛说过多少句“不喜欢”,如今钻出的巨大悔恨,就以千倍万倍的苦痛惩罚于身。

  池赭双眸紧闭,眼珠乱转,睡得极为痛苦。

  正如搁浅的鲸,他意识渐渐涣散,无人能对他施以援手。

  与此相反的是,他的梦却诡异得特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