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邈终于开了口。他同柳潮一样,裁剪了大段大段的话,勒得我喘不过气来。
“子澜,我心中并无你说的意思。你说的那些‘一脚踢开’,我更是不曾想的,甚至我有此问,只是想晓得,若当真只择其一,我是不是那个轻易被踢开的人。”
我被一道惊雷狠狠抽在后背上,不受控制地喊了一声“远之”,其余的又不受控制地哽在喉头。
“小言……”沈邈说,“你那日问我为什么事事都要藏在心中不告诉你。”
我急忙颤声道:“我那天说的都是狗屁不如的胡话!”
沈邈对我笑了笑,晨间的雾般轻轻柔柔,又留下一串草木尖上泛凉的水珠。
他接着解释道:“一是我……我不惯讲这些话,总以为要止其于口。二是……二是我有些不敢讲。我知道你同子澜从小便有情分,我却是个后来的人,许多事插不进来。我有时常担心是自己坏了你们之间的情分,更不敢轻易言你二人之事。我怕一提,你反而醒了,独留我在原处。”
柳潮听后自嘲道:“远之,你说的这人当真是你自己,不是在讲我么?”
沈邈看向柳潮,眼底多了不解。那些泛凉的水珠凝结作冷冽的冰,“噼里啪啦”地打在皮肉上。
我知道自己不该再躲下去了。
他们的愤怒与担忧,大多不好的情绪,都与我有关联。这话说起来,我自己都想狠狠扇自己一嘴巴子,我哪里来的这么大一张的脸呢?
我喉咙发涩:“是我……是我对不住你们。”
我起初觉得自己是为了不让任何一个人难过,实际上不过是由两种欲求牵引着、推搡着前行。我惦记着前一世的求不得,明明坐在忘川边上就发了誓,却还是犯贱地伸出手去碰,妄想留下个肮脏的手印,又贪恋着有个人能听懂我所有心声,牵束光照一照那处阴暗的、霉灰都不屑光顾的角落。
所以我意识到自己被夹在两种欲求之中时,迟迟拿不定主意,不敢推开,又无力纳入怀。
到头来只说得出个无济于事的“对不住”。
沈邈沉默了许久才道:“你别说这样的话。小言,你心中到底是如何想的。”
窗外的风吹得横梁、桌椅都在打转,我开口,不知道是说给沈邈、说给柳潮、说给自己听,还是其他的什么。
我说得混乱:“我……我这话自己都觉得作呕。远之,我……我真心喜欢你,不晓得你还记不记得几年前柳树下摔了个狗啃泥的小破孩,那时候起我便觉得你样样都好。对子澜你,我也不明白那算不算情爱,但……但我总觉得你该在,在心头……我离不开你,却又不知道是哪一处。”
沈邈和柳潮看着我,面目、神情都逐渐模糊,像挂了层水雾。我倒愿意他们将我打一顿,打得狠一些也好,而不是这样不言语。
“听起来蠢极了,也贱透了吧……”我抬头对沈邈说,像最初那般称呼他,“沈大哥,虞嘉言五年前便披着副乖巧皮囊在你身边打转,可内里不过是个懦弱又自私的小人。”
我还想对柳潮说什么,却被不知觉间掉下来的泪水封住了喉咙。我心说:话还没有讲完,虞嘉言你哭个狗屁东西。
可我抬不起手去擦,也无人替我擦。
柳潮站起身来,在房间里暴躁的转了几圈,说了句什么,到我耳边只作了杂乱的嗡鸣。然后他推开门走了。
又不知过了多久,沈邈也站起身,然后他在我面前蹲下,欲言又止。
他在我脸颊上轻轻一吻,又用衣袖柔软的内层擦干了泪,最后也起身走了。
我呆呆地坐在房间里,脸上又不争气地覆了层新的湿意。
那个吻的温度却早就散去了。
没有人再走出门去,亦无人回来。
这一天余下来的时辰,我也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过的。
第二日,我将自己关在了书房里。挽月推门进来,我立即站起身,盼着她像往常一样提起门房传来的消息。
但挽月只是替我换掉了杯中的冷茶,她或许看出了我状态不大对,想说几句宽慰的话,我挥手让她退下了。
屋中便又只剩下一个人。
茶水甫一入口,烫得人舌头尝不出苦味。我低头发了发呆,鬼使神差地把茶盏里的水倒进了砚台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