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的腊月二十,荣雨眠离开得沉默而安详,只留下了绵绵的这一份情意。
——而短短半年后,荣雨眠选择离开,他决定留下的是怨恨。
荣雨眠能够理解曾经那个“自己”离开时的心情,那临别的所思所感当被他察觉,便如同他自己的记忆一般。
然而,再感同身受,他也没有办法选择同样的做法。
他在赵拓明的身上交付了太多,寄托了太多,教他如何能够甘心缘浅情薄?
我要你忘不了我的怨,忘不了我的恨。
我要你……忘不了我。
荣雨眠沉溺在宛如永恒的黑暗之中,再也不愿接近那远在天边的一点微光。
混沌中,他隐隐约约听见一个声音,那个声音呼唤着他的名字。他认出了声音的主人,于是,完全无意理会。
只是,那声音总是纠缠着他。
那个声音一遍遍唤着他的名字,时而低沉,时而温柔,时而似乎带着一丝哽咽。他漫不经心听着,觉得应该痛快,却实际什么也感受不到。
然后,不知从何时起,那声音开始改口喊他“爸爸”?
……赵拓明,你疯了吗?
他无动于衷地听着那一遍一遍的“爸爸”,只顾沉醉在黑暗之中不求自拔。
直到那一日。
那一日,他听见了与荣的声音。
与荣的声音仿佛就响起在他的耳畔,他听着与荣用不甚标准的发音以及那稚嫩的语调一个音一个音喊道“爸,爸”。
“你听见了吗,雨眠?”
与荣又喊了一声“爸爸”。
“你听见与荣在叫你吗?”
亘古的麻木与漠然的屏障在这一刻碎裂。
终于,荣雨眠重新有了那么一丝感知,然后,那感知在无边黑暗中一层层晕染开。如同春风吹过结冰的溪流,待注意到时,已经有绿草出现在清澈溪水流过的石边。
与荣。
荣雨眠在心中回应自己的女儿。
“爸、爸。”
与荣……
荣雨眠想要更大声回应与荣。他开始挣扎着往那微光的方向而去。只要离微光越近,他就离与荣越近。
与荣——
荣雨眠慢慢睁开眼睛。
“你……终于醒了……”
坐在床边的赵拓明只短短说了五个字,却哽了好一会儿。
荣雨眠意识恍惚地转眸望去,对方在这时蓦地想起,站起身来往门边走。“初霁,雨眠醒了,快去喊大夫来!”
很快,房门被推开。初霁并没立即领命,反而是跌跌撞撞地跑进房间来到床头。“公子!公子你终于醒了!”他看起来那么高兴,却几乎快要哭出来。“你吓死我了。你不知道大夫说得有多吓人!”话音未落,他又才反应过来似的,赶忙调头直往门外跑去。“公子你等一下,我去请大夫过来!”
荣雨眠的目光下意识跟随初霁匆匆忙忙跑开的背影,过了片刻,他才注意到自己眼下正躺在晟王府西侧院正房的床上。
——而赵拓明正站在他的床头。
下意识的,荣雨眠回开避对方一刻不离紧紧凝视着他的目光。接着,他听到对方迟疑而低沉几不可闻的声音。“你一定怨极了我吧?”
荣雨眠努力保持冷静,平淡回道:“晟王殿下言重了。”
赵拓明沉默良久,之后,他将怀中的与荣抱到荣雨眠眼前,强颜欢笑道:“与荣一定太想你,他已经会叫你了,你听。”说着,他引导着与荣念道,“爸,爸。”
“晟王殿下,”荣雨眠阻止道,“我担不起这个称谓,还请晟王殿下别使我授人以柄。”
赵拓明蓦地顿住,好半晌,他定了定神,缓言道:“的确,此事是我考虑不周。不过,你且放心,我有法子很快让你能名正言顺当与荣的爸爸。”
“爸爸,爸爸……”听了太多这个词的与荣被赵拓明一声逗出一连串的叫唤。
荣雨眠垂眼望向仿佛长大了许多的与荣,他迫切想要伸手去抱自己的女儿,可最终,还是忍住没有回应这一声“爸爸”。
房门在这时被再次推开。
“晟王殿下,大夫来了。”初霁领着一位大夫走入房间。
荣雨眠注意到对方不是晟王府上的陈大夫,而是一位白发白须,年逾古稀的陌生老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