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隐隐的有着那样的一种感觉,面前这个才二十多岁的青年,他的意志,渐渐的变得不可违抗。
他不敢再轻慢,他很清楚的感到了,如果自己做的不好,这位年轻的皇帝,不会害怕换掉自己。
演武到第二天下午的时候才结束,没有想象中的光鲜和威仪,几乎所有的兵士身上都带着泥泞,脸上有着疲倦,但眼神中,却散发出无限的斗志。
赵构对自己的突击检查很满意,当他回到自己的营帐时,一向老成的赵鼎向其进言:“如今岳飞军容甚壮,陛下不可不防。”
赵构扭头,看着赵鼎,道:“继续说。”
赵鼎躬身行礼,然后道:“我朝一直以来,以文御武,从未有边帅如此强势之时,应早做打算,以防将来尾大不掉之势。”
赵构笑了笑:“卿是担心唐故事吗?”
唐代安史之乱,外族入侵,继任的皇帝虽终于平定了叛乱,却因为对将领管辖不利,导致地方藩镇割据,百余年天子成为傀儡。
赵鼎道:“正是如此,陛下当未雨绸缪,方能够百世安宁。”
赵构的语气仍然温和:“卿说话之前,可曾有过深思?朕不用怕岳飞什么,哪怕他军队再雄壮十倍,朕也不必担忧。且不说他粮草,田地,兵器都由朕控制,单说他军中作战,是为了‘驱逐金贼,为君尽忠,还我河山’,若是他真有异志,又会有多少人愿意跟他干?就算是他真的干了,朕手中也不止他一支军队。朕会督促其它几位大将,不会让他一人独大。这些卿不会不知,却在此说挑拨之词,是何目的?”
赵鼎吓了一跳,慌忙跪下,赵构却挥了挥手,道:“罢了,不用如此,朕知你并非恶意,但这样捕风捉影的话,以后不要再说了。”
赵鼎这才舒了一口气,他的确毫无恶意,只不过今日见到岳飞所部军容,感到害怕。
他抬头看着赵构,赵构的脸上不见丝毫担忧,他的目光看在某一个地方,似乎在发呆。
赵构的确在发呆,当他说出那番话之后,他忽然就想到了前一世那对岳飞可笑的猜忌。
是啊,有什么好猜忌的?
正如自己所说,对方的粮草,兵器,兵饷都由自己掌控;对方为了驱除金兵建立起来的军队,会为了谋反而跟岳飞走吗?
就算岳飞真有异志,自己手中难道就只有岳飞一人吗?
一支只去了粮草,后勤补给,信仰的军队,在金人和宋朝的夹击之下,能有什么作为。
可自己前世,为什么就看不到这些,看不清这些?
为什么会在收到“必杀飞,可议和”的要求之后,还会认真的思考这个可能性?
可笑,真是太可笑了!
赵构忽然笑了起来,以前的自己,究竟是多么的懦弱,无能,自卑和胆小,才会做出那样的判断?
他的笑声忽然难以抑制,更加难以断绝,直到最后,他笑出了眼泪。
笑声嘎然停止,他看见岳飞站在营帐外,正静静的看着他。
赵构挥手,让岳飞进来,问:“你都听见了?”
岳飞点头。
赵构又问:“你都看见了?”
岳飞还是点头。
赵构不说话。却见到岳飞忽然单膝跪在地上,郑重起誓:“臣对天发誓,永远不会背叛陛下,会永远效忠,至死方休。”
赵构盯着岳飞,过了片刻,道:“我不相信你。”
岳飞抬头,脸上露出了一股焦急之色,仿佛有千言万语想要剖白。
赵构缓缓的说:“我相信的是我自己。所以……我会把这些,都牢牢的握在自己手中。因为……只有这样,才能够让我彻底的,完全的信任你。才能够,控制住我心中的卑鄙和无耻,换来对你的无限支持。”
岳飞一愣,随即明白过来,他的喉头微微抖动。
刚刚他在帐外的时候,亲耳听见了旁人对自己的挑拨,他担心赵构会动摇,他担心会三人成虎,所以他想要辩解,想要剖白。
但是现在,他明白过来了。永远不会有那一天,三人也决不会成虎。
因为面前的这个年轻的皇帝,拥有着一颗洞悉人心的眼睛,更加能够洞悉自我的灵魂。
他不会给自己动摇的机会,也不会给自己听信挑拨谣言的机会,永远不会。
岳飞深深的吸了口气,然后道:“谢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