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被一阵“沙沙沙”的窸窣声响吵醒的。说不清楚到底是什么,像是昆虫的节肢在纸页上缓慢爬行,又像是根茎在地下生长即将破土而出。
声音不大,但绵绵密密毫不停歇。张院生半梦半醒间睁开眼睛,身体犹在熟睡和醒来之间徘徊不定,忽然就感觉有冰凉柔软的东西从自己裸露在外的小腿处滑了过去。
“啊!”
他急促的惊喘一声,飞快坐起来将小腿收回被子里,瞬间睡意全无。下意识侧身去找床头的开关,上下按了好几次没有反应后,这才想起来宅子里停电了。
房间内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
不要回家。母亲嘶哑的叮嘱声再次回响在耳边。
黑暗显然是激发恐惧的最强催化剂。未知的暗处,似乎有无数不怀好意的视线正在窥伺。
张院生徒然睁大双眼,然而眼前除了一片沉郁的黑色,什么都看不见。掌心和后背很快就渗出一层冷汗,耳膜因剧烈的情绪鼓涨颤动,整个房间里全是他噗通噗通擂鼓一般的心跳声。
腿侧的床垫微微凹陷下去,似乎有什么东西正朝着他一点点靠近。指甲狠狠掐进掌心里,张院生深吸一口气,凭着记忆飞速在床头柜上摸索火柴和灯具。
他模糊记得煤油灯像是烧完了,所幸下人在柜子边上另外给他准备了蜡烛。手指捏着火柴正准备擦亮时,那股冰凉柔软的触觉忽然又出现在他胳膊上,随即眼前绿光一闪,响起一道软绵绵的声音:
“喵~”
紧绷的心弦蓦地松懈下来,张院生点燃蜡烛,然后将身旁的黑猫抱进怀里,摸着它的头颇有些哭笑不得:“原来是你啊。”
黑猫亲昵地甩着尾巴在他手背上扫了扫,冰凉而柔软。
这黑猫是管家张贵养的,名叫元宝。张院生晚饭时曾见过一次,从楼梯上轻盈窜下来,直直跳进他怀里,十分亲近粘人。连张贵都说,这猫想来是和他有缘分,往日里别人碰都不给碰一下的。
约莫是闻见了他的味道知道他睡在这里,房门关得好好的,也不知从哪找到了进来的通道。
虽然只是虚惊一场,但经此一吓,暂时怕是彻底睡不着了。窗外的雨声愈发激烈,哗啦啦拍打在窗户上,回荡在卧室内空旷而悠远,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动静。似乎之前吵醒他的沙沙声响,只是一场迷蒙之中恍然不真切的梦境。
抱着元宝摸了一会儿,张院生掀开被子起身下床,打算去浴室里洗把脸,顺便将睡衣重新换一身——如今穿的方才浸了冷汗,黏答答贴在身上很不舒服。
左手托着烛台,右手挡住自窗外漏进的风雨,一步步往浴室里走去。
浴室空间稍微小些,烛台放在镜子前又经过一道反射,倒显得比外面亮堂许多。
张院生摘下眼镜放在架子上,拧开水龙头,弯身鞠起一捧水扑在脸上。水流中还带着白天烈日留下的热意,在这风雨交加的深夜里莫名带来几分熨帖。
洗完后甩了甩手,直起身准备拿毛巾。水珠从睫毛上不断滚落,加上摘下了眼镜的缘故,眼前像是蒙了层纱布一般模糊不清。
视线不经意间从镜子上扫过,然后浑身陡然一颤,僵硬地将头又转了回来:
不过两尺见方镜子里,此时倒映出来的竟不是他自己,而是一个女人,一个身穿旗袍的长发女人,面容暧昧不清,直直盯着他不知看了多久。
除了倒映在镜子里的烛火,女子周身全是深不见底不知通往何处的黑暗。似乎为张院生终于发现自己而感到欣喜,那女人竟弯起红唇冲他笑了笑,在这一方昏暗的灯火下阴森可怖至极。
张院生猛地睁大眼睛,瞳孔急剧紧缩到针尖大小,难以言喻的恐惧瞬间将他没顶,只能完全依据本能,用尽全部力气尖叫出声:“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手中的毛巾狠狠朝着镜子砸过去,慌乱中不小心带翻了烛台,砰的一声,蜡烛摔在地上滚了滚,冒出一缕黑烟后迅速熄灭。
狭窄黑暗的浴室内,便只剩下惊骇欲绝的张院生,和一面再也看不清内容的镜子。
张院生剧烈喘息着转身想往门外跑,然而脚边飞快爬上了一股冰凉而柔软的触感,紧实有力,死死将他定在原地。
不可能是元宝,元宝还在外面没进来。
正当恐惧和绝望伴随随着不断攀爬的冰冷几乎将他完全吞噬时,小五拎着煤油灯闯了进来:“少爷!院生少爷!发生什么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