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州就要入冬了,寒风阵阵,吹得那只白玉似的手微微缩进厚实的鸦青色衣袖中。
寒风中携着不久前才落下的新雨的湿气,混着不远处点心铺子里的一股清甜味儿,好似还是二十年前的那味道。
车中人似是奔波了许久,一头乌发只简单用绸带拢了拢,垂在颊边,车内一豆灯火明明暗暗,照得车上那人眉眼也不甚分明,只能看出旅途劳累在他眼角眉梢染上的倦色。
车旁有孩童嬉闹着跑跳,身后妇人一声怒嗔制住那孩子,小跑着追上,这里脚步声渐远,却又有小贩背着担子噔噔嗒嗒地向前。车上那人静静地听着这条小街的声响,感觉像是回到了少年时,满心憧憬着江湖,雄心壮志地要做个武林第一人,每日在府中咬完笔头应付完先生的课业,就跑到街上招猫逗狗,来往的不分三教九流的人,街角巷头喷香的小食,全都一如往昔。
车前有侍人敲着:“爷,雪花酪买到了。”
侍人进来车里,小心地把糕点盒子放在矮桌上,把小匙子放在了盒边,再把盒盖打开,露出里面雪白莹润的糕点,糕点上还撒着细细的糖屑,也真不愧雪花酪的名字。
侍人轻声问道:“爷?”
那人挥手:“下去。”
于是侍人便徐徐退出车厢。
那人伸出手在桌上左右摸了几下,才拿起了小匙子,眼睛始终虚看着前方——这人竟是一个瞎子。
这瞎子用小匙子舀了几口雪花酪进嘴,想着,虽然不错,可真是不像曾经的那味儿了,一切到底是不同了。
又吃了一两口,终是没了兴致,那人把匙子放在了一边。
罢!
一切就快要结束了。
马车开始悠悠地向前走,穿过几条街巷,终于到了这小镇中曾经最富裕,也最有名气的一座宅子。
车上那人在侍人的服侍下披上了毛斗篷,与周围人只是稍厚的装束相比,像是提前走入了冬日。
侍人馋着他下车,一步步走进宅子。
宅门门顶上挂着一块匾,做工精细,笔锋豪情大气——徐府。
门前站姿笔挺的两个侍卫向那男人行礼:“门主。”
那位瞎子——徐安歌颔首,有管家过来对着他说些什么,徐安歌都不甚在意,只闻到淡淡的新木磨损的味道,那是宅院刚修完不久才有的气味。可宅里的路又是熟悉的很,和他二十年前走过的那样相像。
徐安歌在书房听着属下汇报,说诸位英雄已接下请柬,这几天应该都能陆陆续续到达苏州。
徐安歌问:“和儿呢?”
墨枢门这次召集天下英雄,就是为了传位,将门主之位传给少门主,所以少门主徐安和才是重中之重。
“少主发信说已到苏州,很快会到吴县。”
徐安和已经自己出去游历好几年了,这次回来,便是他的加冠礼——也是传位礼。
徐安歌挥手让人下去。
徐安和是他的弟弟,可是他的出身其实并不光明,甚至他的到来当年还险些引起一场徐府的混乱。
他爹娘没有多少浓情蜜意,却也是长年的相敬如宾,爹在外边有相好不是什么新鲜事,但那是唯一一次,竟然弄出了个孩子,而且是个男孩。
娘是个烈性的女子,爹于她而言万万比不过孩子,为了保证他和兄姐的利益,娘任由爹软硬兼施,闹了好长时间也不让徐安和进门。
然而在那场灭门大火后,一切都不重要了,徐家真正进门了的人,除了徐安歌,其他都死了个干净,倒是徐安和反而因此逃过一劫。
在十五年前那场惊心动魄的邵阳大变之后,徐安歌不仅旧疾复发导致双目失明,而且彻底伤了身子留下了病根,从此身负寒症且永远无法留下子嗣。
好在还有徐安和这么一条徐家的血脉,让墨枢门传承下去,而且徐安和在机关上也颇有天赋,才能让徐安歌真正复兴墨枢门。
从这方面说来,徐安歌甚至是感激徐安和的。
————
两天后,吴县越来越热闹,每一个地方都闹腾欢乐,唯独这次盛会中心的徐府,连点人气都没有。
是夜,徐安和终于来到了徐府。
这几天的吴县,夜里已经开始飘雪,细细薄薄的一层,冬风一刮,就像下了一层霜。
徐安和到府上时,夜已经深了,外头刺凉的水汽让这个刚二十的年轻人都冻的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