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双腿颤如颠筛,摔坐到一旁,语无伦次:“阿妈……阿妈……血……”
苍碧心如擂鼓,惊惧交加,颤声狠狠吸了一口气,鼻腔充斥着血腥味,推开压下来的尸体,一步一晃地走到少年跟前蹲下:“你阿妈呢?”
“阿妈?”少年茫然环顾,房里除却胡兵,六具尸首,四男两女,有老有少,该是一家子,他发现其中一名死不瞑目的女子,大哭起来,飞扑到女子胸前,“阿妈!阿妈,你醒醒啊!”
苍碧不忍再看,抬手合上女子的眼,混乱之中竟没有发现,那女子最多二十出头,显然不可能是少年的母亲,他把少年拥在怀里:“你阿妈不在这,去别处了。”
“阿妈死了……”少年抽噎道。
“身子死了,魂去别处了,去了没有战争、没有伤痛的地方,以后还会相见的。”苍碧念着,也不知说给谁听,重复道,“一定,还会相见的。”
“真的?”少年抬起头,直直看向苍碧,那双眼漆黑如墨,将深不见底的夜都吞纳。
第75章 诡诈细作与惨淡师将 三
白晃晃的日头挂在高空,把夏末的草原尽头照得异常烦热,不远处无主照料的落单孤马不时奔过,马蹄踏起草碎如尘。
军营中,炊烟弥散,士卒兼任的炊事兵端着数桶刚出炉的糙米粥,种种往地上一摔,掀了上衣扔到一边,甩着淋漓大汗,口中抱怨连连,替将士们盛饭打菜。
空地上长长的队伍在营帐前七弯八拐,排成数个首尾相连的“弓”,大多挤的是衣衫不整的士兵。望阳村被救下的百姓三三两两穿插其中,不时被士兵们推搡出列,哄到队尾。
一名十四五岁的少年排在最后,主动退让,让村民都排到自己前头,等轮到他时,刮了半天桶底,只扒拉出半碗粥汤,菜桶里连油花子都没了。
他也不在意,端着碗坐到几名士卒边上:“兵大哥,昨天太感谢你们了,要不然我们村就完了。”
“谢个甚!害老子觉都没睡饱,要不是格老子的废物将军要救人,谁管你们,饭都不够吃了。”
士卒唾沫星子乱飞,喷了少年满脸,他也不恼,一脸担心问道:“这么多营帐,怎么才来了这些人呀?饭都没有了,后面的人咋办?”
“哪来后面的人?让你们村的姑娘跟老子生啊?”士卒蔑了少年一眼,碎骂着埋头吃饭。
从外看来两三万人规模的营帐,中午升起五方炊烟,聚集在此处约莫只上千人,村名也全被暂时安置在此,想来士兵都聚集到另几个点去了。
少年窥看士卒,喝了口寡淡的粥汤,扬首崇拜道:“大哥!昨天你的刀法真神,刷刷两下收拾了胡人。”
“那是!”士卒终于正眼看了少年,赏他兜头一巴掌,“算你有眼光!”
“大哥,你们还征兵不?我也想报效国家,像你一样,威武英雄。”
“得了吧!”士卒起身把空碗扣在少年头上,甩手跟着吃完饭的众士兵离开,“奶都没断,还报效国家,我看饭桶你都扛不动。”
少年乌黑的眼沉沉地看着士卒背影,脸上浮起一丝险恶,随即压下,转身离开。
帅帐内,苍碧一夜未眠,愁绪万千,听副将汇报军情。
“昨日营救永望镇,牺牲两人,重伤六人,另有五十八人轻伤,救下村名七十六人,七人重伤,四十二人轻伤,现已全数安抚救治。”曹飞虎端着麻纸军簿,大声诵读,雄厚有力的朗朗声犹如虎啸回荡在帐中。
“城旌,小声些。”苍碧按了按头疼的脑门。
“成精?”曹飞虎一脸疑惑,憨憨地看着桌案前耷拉着脑袋的大将。
“没什么……”苍碧随口掩过,心中疑惑不减,问道,“昨夜救下的村人里,有你认得的人吗?比如你护的那个姑娘。”
曹飞虎摇头:“都不认得。”
“那你认得我吗?”苍碧指着自己问。
曹飞虎简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想了半晌道:“大将,你糊涂了?从你首次征战起,我就跟在你后头了,怎么不认得你。”
苍碧长叹一口气,想也当然,毕竟前几世都是如此:“让灾民暂住军中吧,反正那么多空帐子。”
“好。”曹飞虎在军簿上一字一句记下,落下歪歪扭扭的最后一笔,“阿琦,你今天都没吃东西,好歹吃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