啃着红桃儿,荆岑突然想通了——祖师爷和师叔祖成了道侣自然是好事,他知道得晚,也该只有欣喜快慰之心的,却反而心生抑郁。他这不是觉得那二位长辈不合适,他只是,羡慕了。
都这把年纪了,才觉得自己也该找个伴儿,将桃核找了个空旷地埋下的荆岑,陡然就脸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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荆岑其实也算是出身于俗世的大户人家,还是长子嫡孙,无奈母亲早逝。继母一贯纵着他,怀着的分明就是把他养废了的心思。不过,只能说是荆岑天生的根子上就太正了,且还是个早慧之人,长到七岁的时候,他不但没有歪,反而博了个神童的名号。反倒是小他一岁的弟弟,被继母管束得严了,养成了个唯唯诺诺胆小怕事的性子,不为父亲和家里长辈所喜。
大概是继母发现荆岑养不废了,一急之下,干脆下了毒。她这毒也并非立时毙命,或让人生病的毒,而是迷人心智的。于是,随着荆岑中毒日渐加深,他家里先是有传言大少爷小小年纪与鬼狐厮混,又说他被鬼附身,到后来已经变成大少爷已经死了,院里住着的是个精怪了。
各路法师也来了不知多少,那有些能耐的自然看出来这家里没鬼,有鬼的是人心。有的不想惹麻烦,一句能力低微就走了,有的照实说了,反而被讥为骗吃骗喝的。反而是几个真骗子,被奉为上宾,摆出偌大的阵势,降妖捉鬼,那自然是什么也捉不到的。却不是大师们能力不足,而是那妖怪已经控了大少爷的心,打疼了妖,疯病才会重。
眼看着就这么折腾了一年多,荆岑九岁了,也就快没命了,师父来了。却不是从正门进的,而是大半夜施个法放出瞌睡虫,弄睡了一院子的人,才进了荆岑的屋,治好了他的病。那时候师父还没到金丹的,只是个刚刚到了筑基大圆满的年轻人。
“可要做我徒弟?”
“只要可复我清白,徒儿愿侍奉师父!”荆岑一个头接着一个头叩下去。其实他不是每天每时每刻都在疯魔的,而且他疯了时候发生了什么,清醒的时候都记得。但一开始他也以为自己被什么脏东西缠上了,大人说什么就做什么。到后来发现了不对劲,却已经是日日夜夜都被布绳子捆绑得严严实实的,嘴巴也堵得只能哼哼。吃饭的时候,几个粗壮妇人捏着嘴朝下灌。最近爹娘爷奶是越发的少见了,偶尔见到,他也是被捆扎结实的,哪里能够解释。若是寻常稚子,怕是假疯也要变真疯了。他到现在还能利索说话,已经算是天赋超常,毅力惊人了。
“岑儿,我既真心要收你为徒,那许多事也就不瞒你。你可知,你父早已知道,大母下毒之事。”
“!”荆岑原本就瘦得已经是皮包骨头了,只有两只眼睛还算有神,听师父这样一说,顿时眼睛瞪得更大,仿佛就要从眼眶里边掉出来,幸好师父之前给他吃了补气的药物,否则大惊之下,荆岑怕不是就要过去了,嘴唇颤抖了半天,荆岑大喊一声,“你骗我!”虽然师父救了他,但是朝夕相处的父亲与刚刚认识的师父,孰轻孰重还是一目了然的。
如今给师父贴了一个骗子的标签,荆岑就要朝外跑。
“唉……我带你去见他。”师父也不多言,一把将荆岑夹在胳膊下面,几个纵跃已经到了荆父宿着的小院——乃是个小妾的院落,并非正院。师父是捂着荆岑的眼睛带他进去的,就怕这孩子看到什么不该看的。结果发现荆父和小妾穿的倒还都严实,这才将荆岑放下。
荆岑一落地就扑到了荆父身上,一边摇晃着他,一边“爹!爹!”的叫着。
师父收走了放在荆父身上的瞌睡虫,荆父这才慢慢醒来。结果荆父一睁眼,就吓得:“嗷!”的大叫一声。
实在也怪不得他,荆岑的模样太吓人了一些,这屋子里黑咕隆咚,只半开的窗户照进来极朦胧的一点星光,这干瘦干瘦的孩子,伸着两只瘦成了鸡爪子的手,正抓着他的肩膀。荆岑是要摇醒他,但荆父觉得那是要掐死他。但见自己一把就将这“小鬼”推了个仰倒,荆父的心思安定下来了。
“你这孽畜!怎还敢随便出来!”
“爹,孩儿是冤枉的,孩儿被大娘下了药……”荆岑跪在地上,一边叩头,一边抹着眼泪,“求爹给孩儿做主。”
荆父看着他,神色间终于出现了一抹不忍,他叹了一声:“你也是个好孩子,只是我荆家福薄,留不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