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有几名书生也陆续凑过来,七嘴八舌道:
“什么‘陛下’!本非皇室,都是南人顺势打出来的幌子!若无窃国之心,圣上尚未崩亡,西州还有太侄孙殿下,其余郑氏宗亲也不是都死尽了,如何轮得到他?”
“极是!说是去救北朝圣上和诸位大人,可若真心要救,为何拖到如今?拖到今日去救,也不过是见河阳公主要与圣上做买卖,为了暂时安抚笼络西州,才明面上去把人接出来。可接出来后谁知道会怎样?”
“没错,圣上自北归来称是因病禅退,但其实是不得不禅退,如今平安营、良州、西州、流州官衙军衙、越王遗兵,加上那什么‘蜉蝣’,不是良王亲信,就是良王手下败将,他们拥立良王,其他人哪还敢有话说!”
“更传闻良王曾在宫中时,就……就委身……扯上这种事,再回想以前太子姜放旧案,北朝众人即便脱离羌人魔爪,南来又焉有活路?北伐又哪还有盼头?”
“官家,你们看样子也必定是北边下来投靠南朝的,你们若果真入了朝,定要站出来说话!”
……
现场倾听了一会儿民意,反复默念赵阁老的“人言大风一刮”,才不至于气到吐血。
皇侄涵养良好,点了一半卫兵让书生带路往山那头去打羌贼,饭也来不及不吃了,带着剩下一半卫兵和诸位大人拔脚赶往百川城。
百川城原本只是一个十八线小城,并不足以为半朝都会,只因新皇坚持说那里有个豁山口能一眼望见京都,才摇身一变半年内扩建三环。
天子圣驾莅临三环时,听闻消息的南朝百官已立在泥泥水水的土木工程现场恭候多时。正逢细雨转急,远远有礼官驱御辇上前迎接。
皇侄并不减速,一马鞭抽出去,就着天空炸响的一声春雷一路冲进冲进内城门。
我扒开雨袍,从他怀里探出头往后瞅了一眼,只见众臣一脸蒙蔽地爬起,出水鸭子般直跟着天子马队屁股后头歪脚小跑。
“你别跟他们置气,”我转回脸,“让我上朝去,吵架的事放着我来。”
他腾出手把我脑袋按回宽大的雨袍里:“知道。但不用你吵架,你先回去歇着。”
为了养精蓄锐好好跟众臣工吵架,我依皇侄的话歇了起来。
这下换成皇侄每天上朝下朝,焦头烂额。
民意说新皇帝篡位窃国,可作为一个被赶鸭子上架的过来人,我打眼一瞧便明白了,新皇帝这分明是有点被鸭子们赶着上架。
据魏淹留和姜平容所言,良王能带青州中州那对绣花枕头兵打败越王,关键是靠鸿都府初任府尹兼蜉蝣创始人孙密同志在老家打下的坚实群众基础。流州,是组织在南方的重要革命根据地。根据地同志在帮助良王消灭越王的过程中/功/劳显著,又首先提出拥立新皇,在南朝有很大的话语权。
再根据卫裴观察分析,越王死后其部下兵将众多且仍旧生龙活虎,其数量大概还要略超过西州、良州加上北关下来的平安营等部兵力总和,是目前最主要的军事力量,在南朝也拥有极大的话语权。
臣子拥有的话语权太多,皇帝那就没有话语权了。
自从皇侄他拎着从流州府库搜刮出来的真金白银和组织费劲千辛万苦抓到的重量级人质阿蒲奴北去、换回来没啥用的我和脾气都又臭又硬的诸位大人平白给南朝添堵后,其作为皇帝的话语权就愈加薄弱。
良王尚且如此,要真把郑无忧或随便哪个叔叔侄子什么的揪过来放皇座上,那整个就一被人七手八脚牵线走的傀儡。
一连数月,我倒是渐渐把膘养回来了,皇侄只管日益清瘦。看得我很是心疼。
只能每天批折子时,悄悄把他那摞码得矮一点。
这一晚又到了饭后助兴节目看话本,哦不,批折子的时候。
临时建的朝廷没什么像样宫殿,就一原本谋大茶商依山傍湖盖的园子,内部装修主题大概是“八方进财四路聚宝”,比寻常床板还宽长的书案描金绘彩闪瞎人目。我揉了揉被闪花的眼,打算从他手底再悄悄偷过来几本话本,哦不,折子看:“茂郎,抬个手。”
初夏时节图凉快,四面门窗洞开,风雨潇飒,一阵水汽扑衣拂面而来,很是清爽。埋首案牍的皇侄大概被这阵风雨吹得突然清醒,突然警觉地抬头看向我:“等等,忘了问,你下午召见越王军统领庞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