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缩了回去,还低头去看炕床上的炕桌,还拿着手指去摩挲着那木质的纹路,仿佛这张他自己亲手打出来的炕桌就是个了不得的稀奇宝贝一样。
曾大壮略有些无措地看了看净涪佛身一眼,原本就还挠着他头的手指又再使力挠了一下,才终于收了回来。
边将手收回膝上,曾大壮边又拿过了话头。
开始还只是些琐碎的小事,但后来曾大壮渐渐地就说到了他自己身上。
“我其实还想着……”他有点迟疑,还有点心虚地瞥了瞥他旁边的老爹,“先……不……成亲的……”
他吞吞吐吐的,总算是将他自己心里的想法说了出来。
也如他所料想的那般,旁边原本还安静听着的曾老头一时就怒了,他猛地抬头,瞪着眼盯着曾大壮,声音是他这一辈子都少有的尖锐刺耳,“你再说一遍!”
曾大壮低着头沉默。
曾老头这时候是真顾不上对面的净涪佛身了,他死瞪着曾大壮,喝道:“你刚才说什么?!再给我说一遍!”
净涪佛身才刚抬了抬手,想要先安抚了曾老头,让曾大壮将他自己的考量说出来。但他的手腕不过才动了动,内屋隔着的厚重草帘子就“刷”地一下被人掀起,一道同样瘦削的身影从那边蹿了过来。
那人伸手一揽,先就将曾大壮护在了怀里,然后才侧脸去看着曾老头,用比他更尖锐更刺耳的声音反喝道:“曾二山,你是个什么意思?!好端端的,为什么骂大壮?!啊?你为什么骂他?!”
是曾老婆子。
曾老婆子确实瘦小枯槁,但她那身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不单令直面她的曾老头一时哑言,就连旁边的净涪佛身也都多看了她一眼。
也许,这就是母亲……
净涪佛身看着面前的曾老婆子,忽然想起了十余二十年前,也是这样护着他的沈安茹。
尽管那个时候的程涪其实真没有旁人看着的那样软弱无力,但沈安茹就是硬生生地拦下了所有冲着他去的恶意。哪怕那些人,也包括了沈安茹的公公婆婆和夫婿……
净涪佛身在一旁坐着,安静地看着面前的这一幕,心中也升起了淡淡的思念。
身在程家的净涪本尊能察觉到佛身那边传来的淡淡感念,看了坐在他对面的沈安茹一眼,眼睑忽然落下。
沈安茹察觉到净涪的异样,连忙凝眼看去。
她没有修为,不知道净涪现在是个什么情况,所以完全不敢打扰,只能干坐在旁边,眼巴巴地看着等着。
不过幸好,她也没有等多久。
或者说,其实就只是睁眼、闭眼的那一小会儿工夫。
净涪很快就睁开了眼,迎上她的视线。似乎是察觉到了她的担忧,他还对着她笑了一下。
沈安茹愣了一愣,慢慢地也笑了起来。
沈安茹或许知道,也或许不知道,此时坐在她面前的这个净涪,其实和前一刻坐在她面前的那个净涪有些许区别。
当然,这两个有些许区别的净涪,其实也都是净涪,也还都是她的儿子。
净涪本尊坐在曾家的炕床上,目光平淡地看着面前的这一场注定了结果争吵。
说是注定了结果,其实也真的是很明白。
疼爱着孩子的父母,总是拗不过孩子。
曾老头憋气了半响,虽然还是顾虑着面前的婆娘,也仍然拿出了他少有的强硬,怒答道:“我为什么骂他?啊?你问我为什么骂他?你问问他,你自己问问他!”
曾老婆子看着就只是声音放平了一点,怒火还是不减的曾老头,心里也是真有些犹疑。
她家老头子什么样子的,她清楚。如果真不是大壮闹出了什么大事,他早服软了,哪儿还会是这么个气闷的样子?
曾老婆子还在想着呢,被她护在身后的曾大壮就伸手压下了还护着他的手,低声道:“娘,这事,不怪爹……”
曾老头哼哼了两声,没说话。
曾大壮心里的考量,净涪佛身和本尊一眼就能看出来了。
其实还是为的曾老头和曾老婆子两人。
曾家现在什么样的家底,曾老头知道,曾老婆子知道,便连一直天真纯挚的曾大壮其实也清楚。
哪怕曾老头和曾老婆子都是勤快人,从来不偷懒,不耍赖,家里年年都有进项,可因为曾大壮一人,这家里的进项就都得花费出去,少有能积攒下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