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小也是有父有母有兄长的长大,虽然那个父亲的宠爱是为了养废他,虽然那个母亲总是在人后谩骂虐待他,虽然那个兄长也是个垃圾。但这些家庭角色,他生命中都有过。
他并没有太多的,身为孤儿的自觉。
死后重生,他对这些看得更淡了,甚至没打算去寻找自己那位父亲。当初打骆文俊闷棍,口中抱怨何梅毁了他的人生时,其实更多是出于对骆家的恨。
然而此时此刻,听到韩滢说“一没钱,二没人脉,报案了也不会得到重视”这样的话的时候,他的心里竟然狠狠地疼了一下。
第一次有这样清晰的认知:那对二十多年前,失去孩子惊恐失措求助无门的夫妻,是他的生身父母啊!
“你知不知道,你的舅舅偷了骆文俊,骆文俊的生母就偷了我,我的……我的父母丢了孩子快找疯了,我的生母刚生完孩子就到处跑,又急又怕,病倒了,很快就去了!”
骆文承说到最后,竟隐隐也感觉到一丝切肤之痛,惊急到病故,他那位母亲,当时一定很无助吧?
她死前最后一刻,是否还在牵挂她的孩子?
“哪怕,哪怕你们把骆文俊还回去,他们找到了孩子,自然就不会再找下去,她很可能就不会死了。”
韩滢也红了眼,哽咽地说:“我们不敢自首,也不敢把孩子还回去。”
“为什么?”
“我小舅舅是加入了那个组织啊,他作为一个新人,并没有把个人信息交代太清楚,骗人说他是孤儿,那些人可能也没有去查证,他中途退出了逃跑了,因为没有接触到什么机密,那些人可能也懒得追究,但如果牵扯出别的事,那些人找上门来怎么办?”
韩滢含着泪看着骆文承:“舅舅没有几天好活了,母亲带着我独居,外公外婆年纪都大了,我们不敢冒险。”
骆文承愕然,片刻后有些滑稽地失笑一声。
所以这件事,因为骆家没有找孩子,因为偷孩子的没敢声张,孩子也没出手,就这么被压了下去,唯一寻找孩子的两夫妻根本掀不起浪花,很快还死了一个。
直到十七年后,海宁首富骆家家主发现小儿子和自己的血型对不上,才把这件事重新掀了出来。
骆文承往后退了一步,有些失力地靠在墙上。
韩滢从包里拿出了一张折起来的纸:“我小舅舅日夜担惊受怕,良心也很受谴责,病情恶化得很厉害,一个月不到就去世了,死前,他留下了这个东西,记录了当年卫生院里那些产妇的一些信息。”
骆文承眼帘颤了颤,看着那张纸。
“你,你如果想找你的父亲,这个可能会帮得到你。”
骆文承看着那张纸,久久没有动。
“现在拿来,还有什么用……”他声音低到几乎听不到,去找人吗?
找到人,父子相认抱头痛哭,然后半年之后再让他老子白发人送黑发人吗?
命运真是可笑,想找的时候找不到,他已经放下了,已经在做坦然面对死亡的心里建设了,却又跳出来一个牵挂。
但是他最终还是接过了这张纸。
薄薄的一张纸,却重得好像能压折手腕。
韩滢什么时候走的他不知道。
陆崇什么时候来的他也不知道。
当他看到陆崇关切忧心地看着自己,用温和的语气问他怎么了的时候。
他感觉手上这张纸,又变成了一块石头,直直砸进他的心底。
把他一直以来伪装得那么平静的心境,砸得一塌糊涂。
“先生……”他看着陆崇英俊关切的脸,那眼中和煦担忧的光芒,无助地朝陆崇倾去,靠在他的肩头,小声地几乎听不见地说,“先生,我该怎么办?”
但陆崇听见了。
他也听出了他声音里的无助,惶惶,不知所措。
他的心就微微揪疼了一下,抬手轻轻环住他的肩膀,摸摸头,低柔声线缓缓安抚:“出什么事了?韩滢跟你说了什么?告诉我,我来解决。”
不,你解决不了。
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好得我越来越感觉到舍不得。
“先生……”
“嗯?”
“人为什么要有牵挂?”
这明明是世界上最狡猾的东西,想方设法地牵住你,挂住你,搅动你的心,让你纠结,彷徨,不敢拿起,又舍不得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