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最后往会场里头望了一眼,然后在旁人困惑的目光下转身走下台阶,打了辆车,很快便消失在一片白茫里。
返程的火车因暴雪晚点了。
顾停云在候车室呆坐了两个多小时,冻得手脚和大脑一起迟钝起来。一夜未合眼,困意在这时候袭卷而来。他强撑着眼皮,竭力不让自己跌入梦乡。半睡半醒间,想到外面这场雪有可能是他这一生看的最后一场雪、耽搁在路上的火车有可能是他坐的最后一趟火车、即将响起的检票提示音是他听到的最后一次广播,心里开始悲伤起来。悲伤褪去之后,又莫名感到轻松。
准备跟世界说再见的时候,心境原来微妙得很。
他备好了安眠药,打算一回去就料理好身后事,然后去郊外找个不起眼的小巷子,一个人慢慢死去。
这是他能想到的最能让自己解脱、也尽量给别人少添些麻烦的了断方式。
两年前,父亲遇车祸意外身亡以后,他的生活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鲜少能睡一个好觉,合眼以后也会被梦魇纠缠,一旦清醒,童年与少年时的往事便如洪水般泛滥而来。
要是能摆脱这一切,那该多么轻松。然而有些遗憾是时间也无法治愈的。
他生性悲观,父亲亡故之后他便时常有自我了断的想法,但因为母亲还健在,还需要奉养,所以始终未能付诸行动。
在这段暗无天日的时间里,沈明昱突然回来,又突然离开。失去至亲的痛苦和长期的感情折磨将他的脚步拖得格外沉重,送到他手里的婚礼请柬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今天去会场走了一遭之后,他忽然觉得再也没有多余的心力去应付当下的芜杂诸事和未定的未来,疲惫到不想作任何思考和打算,甚至希望自己可以就这样消失在漫天的风雪里面,悄无声息地走,从此一身轻松,无病无苦。
这时候的顾停云还不知道,自己竟然一语成谶。
火车终于进了站。他拖着疲累的身躯过了检票口,站在月台上,看着昏暗的天空里肆意纷飞的鹅毛大雪,心情奇异地平静了下来。
火车从北国往南开。与此同时,喻宵正坐在跟顾停云合租的屋子里看电视。
顾停云昨天走了,说今天就回来。他记得顾停云出家门前向他道再见时的神情,说那句“明晚做一顿最丰盛的大餐等我回来”的时候,眼神很黯淡,语气有些沉重,让他莫名觉得这简简单单的道别,看起来像是永诀。
一整天,他都心绪不宁。
已经过了晚饭的点,顾停云依然没有回来,也没有消息。
他拿起手机,打开通讯录,找到顾停云的名字,犹豫一会儿,按下通话键。
“您所拨打的号码不在服务区……”
怎么会没信号?他皱起眉。
“P市气象台发布全市黄色暴雪预警信号,政府及有关部门按照职责做好防雪灾和防冻害准备工作……”
暖气吹得他头昏脑涨,电视里播音员的声音让他一下子清醒过来。他盯着液晶屏,手心出了薄薄一层汗。
N市也在下雪,但还没到影响交通的程度。
雪让城市显得格外寂静,时间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滴答流逝着。
凌晨两点,P市发布北部红色暴雪预警信号。顾停云乘坐的火车因铁路沿线山体塌方而暂时停运,不知道要等待多久才能继续运行。
他瑟缩在座位上,寒冷使他四肢僵硬。没有暖气,他只能靠不断摩擦自己的双手来回温。车窗外一片漆黑,整列火车好像被装在一个罩着黑布的巨大笼子里,天地间阒静无声。
忽然地,数声轰隆巨响打破雪夜死一般的寂静。车厢剧烈晃动起来,顾停云惊得浑身一颤,周围乘客震恐的神情让他很快便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乘客们的惊呼告诉他,刚才的塌方并没有真正结束。
顾停云看向漆黑一片的窗外,被狂风折断的杉树毫无预兆地飞过来,重重地砸在车窗上。车厢里此起彼伏的惊叫声甚至盖过了外头呼啸的风声,而顾停云怔怔地坐着,动弹不得,也发不出声音。他们像是被脆弱的木筏载着在海上航行的人,只欠一个浪头,便会沉入海底,葬身鱼腹。
天崩地裂间,他空洞的眼神里久违地跃起一星微光。
喻宵从客厅回到卧室,拿出书桌抽屉里的沉香手串,握在手心里,一阵冰凉。
台灯昏黄的光将他的脸色映衬得更加苍白。向来沉静如古井的眼里盛满忧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