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宵向来表现得无悲无喜,有时候顾停云甚至觉得这个人淡漠到了与人间爱恨都无涉的地步。他从来不知道喻宵这么重视他,一句玩笑话都能让他执拗地等这么久,等一个回不来的人。
他心头一颤。回家吃饭的约定对他来说是一个玩笑,对喻宵来说是什么?
窗边忽然开始飘起细密的雪絮,时针飞快旋转。他看到喻宵离开客厅走进卧室,又出来,在窗前呆立许久,脸上的表情是顾停云从未见过的悲伤。
他第一次知道,喻宵在人后原来会露出这样的表情,失落和忧愁都写在脸上,丝毫不加掩饰。原来喻宵也可以是这样的。无悲无喜是他对喻宵的误解,是不公正的刻板印象。
他的意识漂浮在半空中久久看着喻宵,忽然觉得非常难过。
透过窗,他看到东方的天空泛起鱼肚白。新的一天来临了,而这新的一天与已经踏上黄泉的他再没有半点联系。
喻宵一宿未眠。临近中午的时候接了个电话,身形晃了晃,一下没站稳,跌坐在地板上。
顾停云的定时邮件设置在这一天中午12点发送。
他开始分不清他所见的一切是梦境还是现实。看着喻宵,他只觉得害怕,想强迫自己离开这个空间,却逃脱不得。
喻宵做了一个深呼吸,转过身,脚步虚浮地顾停云的卧室走去。
明知里面没有人,他还是敲了敲门,说了一声“停云,冒犯了”才开门走进去。
跟随着他的视线一起,顾停云看到空无一人的床、书桌上砌得整整齐齐的书籍,还有纸篓里那幅墨梅的灰烬。
紧接着,他抱起顾停云的枕头,跪在床边,蜷缩起身子,昏天黑地地哭起来。
天色阴沉,大雪正在覆盖这座城市。
梦醒了。
顾停云大脑一片空白,双目无神地望着白色的天花板,眼泪不断地从眼角流到枕头上。
流泪的是梦中的人。毫无道理地,梦外的人也莫名其妙地湿了脸颊。
作者有话要说: 停云父亲的原型是我家爷爷。四年前写这一段的时候还在我身边,现在已经不在了。
希望每个家庭都平安喜乐。
第4章 隔世(4)
敲门声将顾停云的意识从迷蒙的梦境里拉回来。那“咚咚”两声极温和,仿佛怕惊吓到房里的病患似的。顾停云呆愣愣地望着门,心里想,这份无言的体贴不是突如其来的,几乎从两人同住的第一天起,喻宵就是这样对待他的,只是他从未留心过。
这位室友的缄默与冷淡下面,究竟藏着什么?
他赶紧用手背抹掉脸上的泪痕,坐起身来,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动荡的心绪,对着房门说道:“阿宵么?进来吧。”
喻宵端着一碗颜色青白的菜粥走进来,看到顾停云仍无血色的脸时,不动声色地皱起了眉。
顾停云懒懒地靠在立起来的枕头上,笑着看他,“你怎么那么贤惠?”
“贤惠”二字一出,喻宵的眉头蹙得更紧了。
顾停云干咳一声,意识到这句调笑相当不合时宜。说来,往常他也是这样跟喻宵说话的,喻宵听了会是什么心情?他没有考虑过。虽则只是几句玩笑话,但或许说者无心听者有心呢。
他赶忙从喻宵手里接过碗,抱在手里,一口接一口地埋头喝起来,余光瞄着喻宵,见他端端正正地坐在书桌旁的椅子上,一动不动,背脊绷得有点紧,似乎有点不自在。
还是说,在紧张?
顾停云觉得欲盖弥彰的喻宵有点可爱,于是不自知地微微扬起了嘴角。这淡淡一笑看在喻宵眼里,如一颗石子忽地坠入平静无波的湖心,缱绻的涟漪一圈一圈地向外荡漾开去。仿佛凛冬已逝,燕子还来,大地春生了。
好吃么?
他很想问,但一如往常,没能宣之于口。
其实顾停云也在紧张。他像是无意间窥见了他人秘密的小孩子,一面恨不得把秘密塞回到主人的枕头底下,权当自己没有听过,一面又觉得愧疚难当,想为自己长久以来的迟钝向主人道个歉,希望他解开心结,少一番愁苦。
说白了,无非想找一个体面的借口,把自己从这一堆剪不断理还乱的情丝里摘脱出来。而他为自己的这份私心感到羞愤。什么都能搪塞,独独真心是经不起搪塞的。
他的确没对喻宵动过非分之想。过去几年里,他的全部心思都被工作、父亲的死以及那段迟迟不肯放过他的旧情填满,别说新的恋情,就连周遭的春花秋月大好山河都未曾认真地看过一眼。在这样疲乏绝望的状态下,要让他注意到一个喜怒皆不形于色的人对他的心意,也实在太为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