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如今仍未缓过来,手指无意间地抓住身下被单,眉头紧拢,面上神色极是不安。
顾云容上前询问他眼下感觉如何,他略微睁眼:“仍旧头晕胸闷,容容不必担忧……”
“可是我连冷水洗头这一招都用上了,你还是难受,”顾云容绕着卧榻转了半圈,“按说这是比用冷水擦脸擦手更有用的法子了。”
拏云在一旁道:“要不……再洗一遍?”
“不成,”顾云容断然道,“我本就是迫不得已才使的这个法子,不能再用一次。这法子使多了会……会伤着脑子。”
冷水洗头本就百害无一利,遑论短期内反复用冷水盥沃——这种冒险的做法必定会损伤脑神经,无异于饮鸩止渴。
正一筹莫展,就见有兵士来报说诸王再度率军来攻。
桓澈面色透着一种虚弱的惨白,又是少气短力,但仍是挣扎着从榻上起身:“我去看看。”
顾云容一把按住他:“你现在这副光景,没有人搀扶,连营帐口都到不了,躺回去歇着,听话。”
“我都歇了快一个时辰了,总该下榻走动走动。”
顾云容本是温声细语的,看他执意逞强,不肯听劝,一时情急,低声吼道:“你这副样子,就算是能出去,走不了几步就要倒下!给我躺回去!”
桓澈直是摇头:“外头众人都等着我,再说,眼下战事已到着紧处,至多不过两日,就能平定乱局。我得绑了吴王等人……”他言至此顿了顿,以手撑榻,意欲趿上鞋。
顾云容一怒之下,抓住他的肩将他推倒,又一把揪住他衣襟,切齿道:“你本就头晕,而今头发未干,就这么出去,且是得头疼,你想过这些没有!”
桓澈一顿。
顾云容早先虽然有段时日没给过他什么好脸色,但也没有如眼下这样凶过。在他的记忆中,顾云容即便不是轻声细语,也是绷着一张小脸跟他怄气,如眼下这样厉声吼他,好像还是头一遭。
顾云容也发觉了自己的失态,缓了声气,让他姑且好生躺着。
桓澈无法,重新坐回去,将拏云叫上前来,让他及时将战况报与他知道,他就坐在帐中指挥。
拏云应诺出去。
营帐内只剩下桓澈与顾云容二人。
两人默默对视迂久,桓澈率先开口道:“容容是不是对我很失望?从你开始为我治疗到现在,前后算起来,已经过去了四五年了,可我仍是这样。”
他自失一笑。
顾云容垂眸缄默片刻,出声唤他:“阿澈。”
桓澈抬眸。
他玉冠未束,墨发铺散,容色苍白,眼神颓丧,又兼形容清癯憔悴,这般凝睇人时,有一瞬竟透出些许无措迷惘的意味。
瞬时,顾云容一颗心软得一塌糊涂,连自己原本要跟他说什么都忘了。
是人都难免无助,男人的无助其实更招人心疼,尤其是素日一贯强势的男人,偶尔流露出脆弱一面,根本无法招架。
如果这个男人还生得瘦高身形、长得风姿华茂,那基本能完全激发出女人的母性。
顾云容又思及昔年往事,深觉自己积蓄了一二十年的母性突然爆发,舒臂拥住他,不住拍抚他后背。
“不要这样想。其实你已经很好了,你最开始的时候一刻也不能在柜中待,现在已经能停留两刻甚至更长……”
她说着说着,又觉不对劲,她好像原本是要训他来着……那她是应当转而训他还是继续鼓励他?
她正挣扎犹豫,听见外面有脚步声由远及近传来,忙松开他。
是拏云来禀告战报。
桓澈大致说了如何对敌,并将任务分摊给了手底下几个将官。
桓澈说话的工夫,顾云容一直注视着他,若有所思。待拏云出去,她也跟着出去。
桓澈嘴唇翕动,尚来不及问她去作甚,她的身影便一闪而逝。他靠回榻上,面色不豫。
不多时,顾云容折返。见他状况已有所好转,让他歇息一回,吃些东西,把头发收拾收拾,以防突发状况。
桓澈沉下脸:“你来帮我束发。”
他阴沉着一张脸,已经全然没了方才的迷茫无助,垂落下的玄缎一样的乌发也不能柔化他的神容。
顾云容为了不贻误战机,也没跟他较劲,帮他拾掇了头发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