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死后,你拟旨立幺儿为帝,将大皇儿发配苦寒之地戍边三年,磨练其心志,还有……这名单上的老臣一个不留。等大皇儿三年归来,你已经替他除清一切障碍,再无后顾之忧!”
这句话似乎用尽了这位帝王所有的力气,见江采苓点头之后才放心地缓缓闭上眼睛,溘然长逝。
这件事情只有昭弘帝、大皇子郭尧和她三人知道。
她被天下人骂作“恶后”,被小皇帝每天用仇恨的目光看待,背了弑杀老臣的罪名,名单上的老臣一一除去,身边的人表面畏惧她,私下说的最多的就是她如何歹毒。
每到夜晚,深宫寂寂,她便总希望这三年之期早早结束。
昭弘帝算计到了一切,唯独没有算计到,江采苓没能活到三年之期……
这时,小二端着一个坛子走近,打断了江采苓的回忆,笑嘻嘻道:“恶后暴行,人人得而诛之。苍天有眼,江氏横死,洛阳大喜。我们店这三天大酬宾,每桌都赠送坛肉,姑娘,这是你的份。”
江采苓摆手婉拒,她的头七还未过,别人再怎么欢腾,自己也不能跟着闹,等她头七过了再吃荤腥罢。
一面食过之后,江采苓按照原道回了贺家。
从面店里走出来,迎面就看到了一顶绣着祥云花样的轿子经过,轿顶的梨木雕着松竹翠柏的镂空图案,四角各垂着一个银制小牌,上面皆写着“顾”字,与精致低调的轿身十分相配。
两边来往行人不禁站住了脚步,有不少年轻女子驻足看去,面带绯色。
轿子的帘被风吹起,仅仅是露出了轿主人一双修长干净的手,路两边的人群便响起惊呼声音。
这是顾家的轿子,里面坐着的人正是大周丞相顾夜。
顾夜,字既明。
江采苓眸色一动,她十六岁被养父母卖进皇宫,十年来,唯一心动之人便是顾既明。
爱他举世之才,爱他潘安容貌,爱他浊世清冷。
也是他,一剑结果了她的性命,没有半分犹豫。
顾既明的脸长得好,以前都是骑马出行,比起现在围观的人更多,她亲自颁发的懿旨,说顾相容貌昳丽,抛头露面影响秩序,恐发生踩踏事故,让他今后在城中走动都只能乘坐轿辇。
顾既明三字犹如一把剑,每每听到,胸口的位置都会隐隐作痛,转身想要疾步离开,旁边人议论的声音却钻进了她耳中。
“陌上人如玉,顾相世无双,也不知道哪家千金会有幸嫁给这般芝兰玉树的男子?”
“你是外地人吧,顾相早就订了娃娃亲,是贺鸣山的独女。听他们家的下人说贺翎儿从小娇生惯养,才艺疏浅,模样勉强算是清秀。”
外地人替顾既明感到惋惜,忿忿不平低叹一句,“这般粗蛮女子怎能配得上顾相?”
闻言,江采苓也低低叹口气。
是了,这也是她重生之后最烦心的事情,贺翎儿是顾既明的未婚妻。比起重生后要嫁给顾既明,她宁愿选择去阿鼻地狱悔过忏悔。
前世为了在宫中活下来,她拼力上爬,从浣衣局浣衣女一跃成为昭弘帝心腹,小心翼翼,如履薄冰,一路手染鲜血,甘愿背负恶毒名声。
唯独放纵自己的,就是对顾既明的感情。
而他是一国之相,杀了她是他道义上的除恶扬善,为国为民,和她要做的不谋而合。
她不怨他,但也不想再见到他。
江采苓的叹气声被那外地人听到,于是问她,“姑娘,你是不是也觉得顾相配那贺小姐太屈了?”
江采苓脸上露出了赞同的神色,“的确粗蛮。”
“若是当面见到那贺小姐,定要好好教训她一顿,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对了,见姑娘气度不凡,可是哪家的千金?”
江采苓唇角勾勒出一弯娴静浅笑,缓缓开口,“小女子贺翎儿,家父贺鸣山。”
刚才议论的二人面色一变,瞧着眼前这个通身贵气的女子,一双轮廓好看的杏眸流转灵气,哪有半分粗蛮之感,全然忘记刚才说的要教训贺小姐的话,尴尬离开。
二人背影匆匆,江采苓唇角扬起笑意。
风掀帘动,祥云图案的车帘扬起,顾既明清凉如水的眸光一扫,便看到了一抹熟悉笑脸,眉眼灵动,清浅笑容中带着恶作剧般的玩味,似偷到鱼吃的猫儿。
风过帘落,欲掀帘的手倏地定格在空中,又缓缓落回腿上。顾既明合眸,敛去眼中涌上的情绪,心中是前所未有的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