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耷拉着脑袋的时候,王谢掀帘子进来,手上托着一壶茶,另一手拎着个包裹,腋下还夹着一套半新不旧的深色衣袍,缓步走到案前,笑道:“先换上遮丑罢。”递过衣裳,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慢慢啜饮,同时打量老头。
这小老头看起来五十多岁,个子矮胖,花白的连鬓胡,短眉毛,大眼睛,脸型也圆圆胖胖,还挺讨喜,现在一身狼狈,连头发上也沾了不少灰尘。
手指短粗有茧,看百宝囊里的“双流星”,就知道这人功夫不错。
双流星隶属软兵器,又是软兵器中最难练的一类,一条丈六软索,以软铁为心,夹以蚕丝和头发,拧成九股,再将九股拧成一股,要软能软要硬能硬。两头拴着金瓜样式的拳大流星锤,不仅要收放自如,还要把软索使得像枪棍一样直击敌人,又能忽然像鞭绳一样缠绕捆绑,如此虚虚实实,威力无穷。
百宝囊里面这对双流星,看着颇有年头,镏了银水的锤头虽然破损,却被擦拭的熠熠发光。
腰间有银票,有散碎银子,一共大概几十两。怀里还有个匣子,里面是金镶玉的发钗。
一是这匣子和发钗铭着苏家“叠翠坊”字号,又有购买字据,二是发钗样式雍容典雅,一看就不是给年轻姑娘媳妇使用的,王谢才不至于认为面前之人是个老不修,没有再给小老头什么脸色。
小老头毫不避讳,两下就脱了上衣换好,坐在王谢对面,自来熟地去拿茶壶。
他动作之快,王谢想阻也阻不了,刚刚伸出手去,茶壶连同茶杯都到了小老头手里。
小老头很是得意地倒了茶水,灌一大口下去又立刻喷出来:“咳咳——好苦。”
王谢淡淡地道:“近日火旺,于是弄了点竹叶莲芯苦丁茶。”他刚刚用针让王小谢服帖了一下,现在喝点消火凉茶也是为此。
——这三样每一样单喝都是苦的,混在一起的味道可知。
“好了,谈正事。”王谢神色不变。
小老头马上应道:“好,正事就正事,你究竟给我用了什么药?”
王谢啜了一口茶,道:“冤有头债有主,你先说说到我这里来的原因。说明白了,咱们有事好商量,说不明白,大门就在那边,请便。”
“那好。”小老头叹了口气,“老夫能不能先问一句,你就是那个救了‘叠翠坊’少掌柜的谢少爷?”
“不错。”
“我是来请你看诊的。”
“不去。”
“啊?不去?为什么?我都给你道歉了,也老老实实被灌了药,你还要怎样?跟我去,诊金绝对不会亏了你。”
“你可识字?”
“倒也认识几个字。”
王谢起身开了医馆大门:“我这上面写的什么?”
“下午歇业……嘿嘿,我这不是着急么。”
“没有规矩不成方圆,你坏了我的规矩,我又上哪儿着急去?”王谢反诘,“医馆不止一家,大夫不止一位,出门慢走,走好不送。”
“我说谢少爷,就不能再打个商量?我是真心过来求医的。”小老头急了,“冒冒失失是我不对行了吧?家里有病人总是着急啊。”
“你的家人就宝贝着,我的家人就随便恐吓?”
“道歉还不行吗?要不你提条件,只要能出诊,凡是我能做的,二话不说一定照办还不成吗?”
王谢只回他五个字:“现在是下午。”
“下午怎么了——”见王谢手指门口,小老头叹了口气,整个人蔫了,“下午歇业,我明天来行不行?”
“你随时可以来。”
小老头兴奋地道:“当真?”
“横竖我也没说会出诊。”
小老头噎住:“该不是你怕医术不精?还是怕我把你带到无人之处报复?我保证没那个心思啊!哎呀我都承认做错了,你还要怎么样就直说,直说好不好?”
王谢目光向一侧的蓝布门帘看去,方才,门帘动了动。
“你觉得,你能给出什么?”
小老头认真地道:“只要你能把病治好,就是要我的命都行!”
“你的命我想要随时可要,再说你的命很值钱么?别人的命就不值钱?”王谢毫不在乎。
“唉,谢少爷,老夫就求求你行行好,别再为难我了……”老头儿终于绷不住了,一瞬间仿佛苍老二十年,“我给你跪下好不好……”
蓝布门帘掀开了。
燕华眉间带着隐忧,向着王谢的方向准确走来:“少爷。”
“燕华?到这里坐。”王谢连忙起身。
老头儿眼前一亮,噌地扑上去:“小伙子啊,老夫给你赔不是了,我下次再也不敢了。你就大人有大量,不要见怪了,就让这位谢少爷看诊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