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珠走到书架旁,认认真真地看了半天,最后挑了一套《宋史》一份为二,丢给两人让他们举着顶脑袋上。
历代史书里最长的就是《宋史》足足有四十七卷,阿灵阿和揆叙等于是一人举了个十斤的大缸在脑袋上。
阿灵阿无声地瞧了揆叙一眼,意思是:你阿玛狠,太狠了。
揆叙心想:反正也受了罚,这苦不能白吃啊。
于是蹲墙角的人开口说:“阿玛,你好好的,干嘛装病啊。”
明珠已经翻开了自己的《隋唐演义》,他翘着那双完好无损的双脚问:“小七爷,傅达礼给你写的信不好念吧?”
阿灵阿举着《宋史》也嘿嘿一笑,“明相,是进是退,您给我留个底吧?万岁爷和傅大人那里我能陪您唱会儿。”
明珠呵呵一了一声,没有动。
阿灵阿又说:“万岁爷还等着有人把戏唱下去呢。”
明珠坐起身来说:“小七爷起来吧,明某人和你喝盏茶。”
然后又猛瞪一眼揆叙,“不孝之子,你接着蹲!” 揆叙嘴角抽了抽,想起小时候阿玛骗过自己说自己是捡来的,目下这境况,还真有可能是。
只见在揆叙蹲的两腿抽搐的间隙,明珠兴致昂然地从小书房的紫檀螺钿多宝阁上找出两盏白玉茶碗,接着又拿出一只雕工细腻、镶嵌碧玺的茶盒。
他打开茶盒递给阿灵阿说:“小七爷闻一闻?”
阿灵阿接过,一股浓郁的茉莉清香扑面而来。
正如珍珍之前知晓的,关外满人还都遵循蒙古人那套,平日里都和奶酥茶或是浓茶,以解牛羊肉的肥腻。
入关以后,饮食丰富、财力渐长后,花茶便渐渐成了满洲人,尤其是满洲贵族们的挚爱。
相较文人气十足的六安茶、碧螺春和龙井,花茶香气浓郁,适口不苦,更适合日常饮用。
而明珠递过来的这盒茉莉花茶,是七窨一提的茉莉龙珠,未泡开时茶有花香而无花,是福建的高山银毫配上三伏天清晨采摘的雪白初绽茉莉花,精心烘焙而成。
阿灵阿也是扬州逛过一圈后,跟着李念原骄奢淫逸才认识这些东西的。
在递回茶盒时,阿灵阿把想到的话说给了明珠听:“明相的好茶,可是万岁爷那里都没有了。”
明珠用湘妃竹茶夹夹了两朵茉莉花球,在两个玉杯里各放一朵,又把茶壶放回炉子上烧开。
在水将沸未沸之际,他提壶泡开了两杯茉莉花茶。
在这满室的芬芳清香中,明珠恬淡说:“小七爷喝茶都要和明某人话里有话。”
“这是福建上好的高山茶所制出的茉莉龙珠,宫里目下所喝的茉莉花茶都是苏州进贡的,的确不如明相手中这盒。”
明珠提起那茶盒,晃了晃问:“小七爷猜猜这是谁人所赠?”
“福建……”阿灵阿思索了一番,试探说,“施琅?”
“为何猜他?”
阿灵阿又道:“他打完台湾后请求告老还乡,带着爵位功勋在福建名望极高,而且就我所知,如今台湾十分之六和福建上万亩土地都在他施家名下。福建之茶,不亚于江浙之茶,但亏在路途遥远、山路崎岖、运送不便,尤其是这样的高山茶,采摘费时费力。茉莉花茶最好的时候都是三伏天,能在福建酷热的三伏天把这样的茶制出,也只有施琅了。”
明珠听罢哈哈大笑,指着揆叙边笑边骂:“枉你和小七爷兄弟一场,你要是有他一半,阿玛如今还用的着躲在这小屋子里装瘸子吗?”
揆叙还顶着半打《宋史》,他不服气地说:“不然怎么说他鬼心眼多呢?”
明珠横了他一眼,骂道:“蹲正了!不争气!”
随后瞧着阿灵阿把这罐子推到他面前道:“施琅是康熙初年的降将,要不是郑成功当年疑他,郑经当年排挤他,他决不会归顺大清。”
明珠打开这茶盒,取出一枚茉莉花球说:“你瞧瞧这花球,含苞欲放,人啊,看不见它里面的白心。朝臣们、将领们也是如此,大多外面都包着这上好的茶叶,熏上这满鼻子的香气,可你不泡开,根本不知道内里的芯子是不是好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