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皇后扶着额头说:“你就为了个宫女同太子妃置气?妻者,齐也,就算你不在乎这个,庄家你总得顾忌几分吧?庄氏的父亲可是你父皇的尚书右仆射!”
“难道就因为她是庄家女,我就要把她供起来不成?”
何皇后也急了:“烽儿,你怎么就不明白呢。你敬着太子妃,太子妃的地位才能稳固。太子妃稳住了,就不会有小人在你的后院生事。多少帝王将相都栽在这内宅之事中。唉,你和太子妃若是能生个嫡长孙出来,我就什么都不用愁了。”
“母后,您在父皇潜邸的时候不也同钱氏一样是个妾室,后来我不是照样当了太子,可见是不是嫡出没什么大不了的。”说完这话,唐烽自觉失言,懊恼地闭上嘴巴。
“你说什么?” 何皇后震惊地望向长子。侍妾生涯是她心中永恒的痛处,今日却被庆元帝父子反复提及,而且儿子还将她与看不上的人相提并论。
何皇后罕见地动了真火,衣袖一挥,将香筒茶杯等物统统拂到地上:“是了,你早就想说这句话了吧?母后的出身让你抬不起头来。”
瓷器金玉叮叮当当地落下,满地狼藉。
立身于杂物之中,唐烽紫涨了一张脸:“母后,儿子不是这个意思,儿子是想说——女人的身份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不,我不是想说这个——哎呀,您要是顾忌这个,儿子就去向父皇请旨,加恩于外祖家。”
他越说越着急,越着急就嘴上越没个把门的。
“不需要什么加恩,你母后我出身寒微,跟你那些来自世家大族的母妃们没办法比,这谁不知道。加恩有什么用?”
“母亲,儿臣失言……”
“出去。”何皇后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显是气得狠了。
从崔孝翊那里得到消息已有一个来月,对母亲娘家的疑问一直在唐烽心头盘桓。他从来不是个能憋得住话的性子,话已经说到这份上了,唐烽索性直言了当地问:“母后,关于外家,儿臣听到了一个说法,想向母后求证。据说我的外祖父是南陈先江陵刺史何太柳。
何太柳,南陈大儒,于江陵守卫战中率领两千守城士兵力抗两万敌军四日四夜,堪称智勇双全,其英勇无畏的事迹在南陈广为流传。
攻城一方领兵作战者:萧衍,如今的大周反贼;主帅,秦王,如今的大周皇帝。
殿阁之中,鸦雀无声。
何皇后收敛了怒色,双手十指交叉置于膝盖之上:“不错,你听谁说的?”
这是承认了。
“母后,您说的是真的吗?”唐烽如一头困兽般在原地打转。何太柳当年苦等援军不至,最终兵败被俘,为了威慑南陈其余守城将领,他全家被杀。等于说何皇后与大周,与父皇之间隔着血海深仇。而且何家是南方大族,族中仍有子弟在南陈朝廷任职,母后为何家女的消息万一传出去……
何皇后神态愈发安详:“我见你来时气色就不好,莫非是为了此事担忧?那大可不必。母亲的身份你父皇是知道的,当年逆贼萧衍下令杀你外祖全家,陛下赶到后将我和你舅舅从他手里救出——”
“啊?!”唐烽这下傻眼了,他因外祖的身份日夜忧心,最担忧的一点就是母后是逆贼萧衍当年以民女的名义献给父皇的,而父皇对母后的身份一无所知。若是日后萧衍将母亲的身份散播出去,父皇发现自己将仇敌之女置于枕畔,定会暴跳如雷。而母后身为南陈忠臣之女,侍奉杀父仇人多年,更是名声尽毁。谁知竟是自寻烦恼,有父皇坐镇,没有人会相信逆贼的胡言乱语。
“我连姓氏都没改,自是不怕被人知道。”何皇后说。
唐烽这下子真是不知该如何是好,他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母后,儿臣知错了,您罚我吧。”
“罚你做什么。你也折腾这么久了,我乏了,你去吧。”
唐烽灰溜溜地走了,连何皇后口中说的那位舅舅都忘了问。
见长子离开,何皇后抓起手边唯一幸存的物什——礼部送来的名册向远处扔去,博古架上的玉罄应声而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