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秋节那日,延续往年的欢乐气氛,天下休假日,算作是普天共庆。在花萼楼下,教坊数百人歌舞献寿,一曲《千秋乐》在楼前的上空回荡,久久不曾散去。往年都是高贵妃陪同天子出席,如今倒是那深居简出的皇后来露脸,群臣一边饮酒,一边将视线投向了那面含微笑的天子,一时间难以揣度她的心思。宴席上素来不谈朝政之事,有官员说起了近段时间的闻,欲博诸人一笑,而其他的人饮了酒后也不甘示弱,纷纷扮演成滑稽者,给这一处渲染了娱乐欢庆的氛围。
“说起来,倒还真是有一件奇事。”裴修度就算是被削了部分相权,也同样是当朝宰辅,在群臣有着非一般的地位。他这一开口,其他的人纷纷噤声,只剩下楼前不曾断绝的鼓乐。
“哦?”老狐狸已经按捺不住了,卫天璇一挑眉,佯装感兴。
裴修度捋着黑色的长须道:“皇室血脉或许流落到了民间。”这哪里是一件小事情?一语惊起千层浪,吓得喝酒的群臣纷纷放下了酒盏,面如土色,战战兢兢地望着裴修度,等着他可能更为惊世骇俗的下。“面貌与圣上无二,难不成是一个巧合么?只不过奇哉怪哉,先皇不曾出宫游历,为何会有血脉流落在民间呢?”
“裴相怎知先皇不曾出宫?”醉酒后最容易说胡话,这话音才落下,其他人还没有反应,说得人已经惊出了一身冷汗。他这是在编排先皇的不是,若是天子不悦,可以治他一个大不敬之罪。偷偷觑了眼面上如波澜不惊的卫天璇,见她没有责难的意思,才稍稍放下心来,只不过闭紧了嘴巴,死活都不肯再开口。
裴修度微微一笑道:“再将事情带回那皇室血脉吧,我在他身上寻到了一些印玺,显然也是出自皇庭。”
卫天璇举起了酒杯,轻笑道:“这么说了也没有意思,裴相声称找到了人,不如将人领上来让大家一并瞧瞧吧,若真的是皇室血脉,岂容他流落在外?”
裴修度眯了眯眼道:“臣领旨。”他起身离席,这一去可不得了,再回来的时候,身后跟着一个蒙着白布的担子,隐隐散发着一股浓郁的臭味。原本还在大吃大喝的群臣,被这味道熏得捏住了鼻子,盯着裴修度,眸满是诧异之色。不是说领了皇室血脉么?怎么是一副臭担子?场也只剩下了卫天璇和裴荇面不改色了。
“圣上请看。”裴修度微微一笑,指压着那张遮蔽的白布,底下一扯,便露出了一具已经开始腐烂的尸体。
“这是什么意思?”有大臣勃然变色。“在千秋节这等大喜的意思,裴相您弄来了一具尸体,是想做什么?”
“不如请诸位仔细看看。”裴修度说完这句话之后,捋了捋袖子,对着担架上的尸首行叩拜的大礼,口还喝道,“圣上千秋。”这变化打得众人措不及,听了裴修度的话,大着胆子瞧尸体的人,总算也看出一些端倪来。尸体还没有完全的腐化,依稀可以辨认出那一张脸,可不就是往日里阴鸷刻薄的天子么?再斗胆去瞧卫天璇,仔细回想着以往面圣的场景,还真发现了一些不同。如今站着的这位“天子”,面貌稍显得柔和,女性化的气质比以前所见的天子更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群臣的心都有如此的疑惑,可哪里敢再开口询问。
“前些日子,圣上忽地变得勤政爱民,这对江山社稷来说,确实是一件好事情。可是以往圣上的模样,大家心也清楚,只当做是我朝先君保佑,可难道心一点儿疑惑都没有么?都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如此变化恐怕只有一个原因——”
“是个假的。”臣子有人惊呼出声。天子的权威无上,不管是谁都不敢直视天颜,再者那日久居深宫不见群臣,他的模样都渐渐地模糊了,臣子们很难发现那细微的变化。只有被裴修度提起的时候,才猛然间惊觉。
卫天璇轻笑了一声,不紧不慢地起身,绕到了那担架前,低头看着那腐臭的尸体,她问道:“裴相说完了么?”
“勤政爱民的天子固然是好事,只不过——”裴修度神情威严,他的眸光扫视了一圈,肃声道,“皇室血脉不容混淆,皇族的尊严哪里容得黄毛小儿来践踏?”
“对裴相来说,恐怕一个容易掌握的傀儡天子,胜过一个圣明之人吧。”卫天璇轻笑一声,君权和相权之间很难达到一个平衡点,不是更换宰相便是废了皇帝。她眨了眨眼,又说道,“朕是真是假,不如问一问皇后?她才是朕最亲近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