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跋圭眸色一闪,还未说话忽闻街巷上有马奔驰,转眼间传令兵已滚鞍下马,跪在皇帝面前惊惶禀道:“陛下,长孙将军败了!我军已经撤退,燕凉联军大举追击,请陛下接应支援!”这话有如一石激起千层浪,所有军将一阵哗然——长孙肥带着北魏精锐铁骑主动出击,竟然不到半日就不敌溃退!
“皇上!这下当如何是好?”
“皇上!请速点兵,是战是撤,当有定夺!”
拓跋圭没有慌乱,没有异动,只是如石雕木塑一般站在原地,看着任臻眉眼间一闪而过的喜色,眼中的狂风暴雨再难压抑:“你觉得他们能救你?”他忽然狂笑一声,俯下身去,在他耳边凶狠地道:“我拓跋圭生平百八十战未尝败绩,此役,却为你而败,说不得,只能借你一用了。”
下一瞬间,拓跋圭忽然攥起他的手腕,右手起落,刀光一闪,血如泉涌——三截断指赫然掉落在血泊之中!
任臻不能置信地望向自己鲜血淋漓的残缺右手——走马鲜卑的大燕皇帝,从此再握不了长枪上不得战场!他气苦愤懑到了极点,忍不住伏地哇地喷出一口鲜血,拓跋圭阴冷冷地俯视着他,语气森然地道:“你逃一次我便废你一手,任臻,你尽可以再试试!”
慕容永匆匆入帐,对苻坚道:“为何扎营?今日初战告捷,为何不趁胜直下平阳!他就在城里!”
苻坚背对着他正在卸甲,四十好几的人了依旧肌肉贲张体魄雄健,望之伟岸。他草草处理了肩胛擦伤,才拉上衣襟转过身来,浓烈眉宇间隐含着沧桑疲惫:“拓跋圭也在。若是逼的狗急跳墙,魏军撤离平阳,你我要这空城何用?最好的解决之道是围城缺一,逼拓跋圭坐下来和我们谈判。”
慕容永颓然地坐下,狠狠地搓了搓脸,他自然知道苻坚说的有理,然而这几个月来抛下所有不惜一切地打这场仗,至今未救出人来,无论是心急如焚的他还是中枢空虚的帝国都已是快撑不下去了。
一时二人俱是无话,直到军营外一阵喧哗,亲兵报入:“魏军遣使!”
苻坚与慕容永齐齐站起,心中皆为一震,慕容永忙道:“带上来!”
他们都奢望来的是求和书,然而看见使者手中的那一只小小的木匣,两个人全都沉默了。苻坚定了定神,上前打开——三截断指,触目惊心。
慕容永肝胆俱裂,抽出佩刀直接抹向那魏使的脖子,狰狞道:“拓跋圭!”
那魏人自知有去无回,倒也不惧,昂头道:“敝国肯请二位退兵,如若不然,明日贵国陛下定缚在城楼之上,与平阳同为齑粉。”慕容永不待说完,已是将其一刀封喉。他惶然地望着地上的尸体,转向苻坚,抱着最后一丝期望:“这会不会是那厮的诡计…是,是假的?”毕竟他们都知道拓跋圭对任臻的那点企图。
苻坚合上木匣,缓缓握紧,面色阴沉地仿佛十殿阎罗:“撤军——拓跋圭这疯子,是来真的。”他们尽可以在战场上占尽先机,却到底算错了人心——又或许拓跋圭,从来不能以常人度之。
次日黎明,燕凉联军悄然撤退,功亏一篑。
然而他们还是低估了拓跋圭的疯狂与阴狠。北魏军队随即展开了战略反攻,大军离开平阳之时,拓跋圭一把火将城西十年成林凤尾森森的梧桐树海烧成了一片灰烬。在进攻燕魏边境的小城陌南之际,遭遇了守城燕将的拼命抵抗,弹尽粮绝亦誓死不降,一座方圆百里的小城足足困住了北魏的五万大军不得南下西进。拓跋圭大怒之下,将任臻五花大绑推出阵前,利刃加颈,逼迫守将开门献城。
任臻昏昏沉沉地重见天日,却不料拓跋圭会使出如此手段,当下激烈挣扎起来,可惜他口塞麻核,除了愤怒的呜咽,谁也听不到他在说些什么。拓跋圭冷酷地看了他一眼,手中加力,刀锋微微入肉,割出一抹红痕,他转头大喝道:“尔等如若不降,便是谋逆弑君!待到城破,必成齑粉!”
城墙守军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最后,守城将领在遥叩三首之后纵身跳下城墙,忠烈殉国——任臻紧紧闭上了双眼,在被俘九十七日后,他第一次淌下一行热泪——他甚至不记得,这边境小城的守将姓甚名谁,官居何职!是他无能之过,却教这么多人义无反顾地为他赴死!
残余燕军只得缴械投降,陌南终于告破。拓跋圭入城之后,因先前攻城牺牲颇大,军中众将皆欲复仇,便纵容麾下将投降的燕军悉数坑杀。三日之内,陌南城火光冲天,尸骨盈野,至此几成废墟。
此后魏军每一次攻城拔寨,必将被俘的西燕皇帝缚于战车之前,在刀光剑影烽火狼烟中出入如无人之境。燕军见如此阵仗,哪里还敢抵抗,只有节节败退,一路后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