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兰讷一时酒热,拍着胸脯道:“高车人不过是流寇之属,怕他做甚!我贺兰部在敕勒川的兵力集中起来,足以踏平他们!”拓跋珪哈哈一笑:“国赖老臣,朕就多谢莫干了!”
贺兰讷还在侃侃而谈,贺兰隽则瞥了堂叔一眼,仰头将杯中物狠狠地一饮而尽。
直到酒过三巡,拓跋珪避席更衣,外面更是繁华热闹地不可开交,唯有一道人影趁乱闪身跟了进来,在拓跋珪驾前猛地跪下。
拓跋珪似吓了一跳,命左右搀他起身:“贺兰隽,大喜之日你这是做什么?”
贺兰隽又磕了个头:“皇上,末将自请出征高车,为国分忧!”
拓跋珪哈哈一笑:“好的很,你叔叔刚说出兵,你便自请为将——贺兰氏果然是我大魏朝的擎天一柱。”
贺兰隽急了:“叔叔确然骄横太过,皇上是知道末将的,这些年来一直对皇上言听计从忠心耿耿,请皇上许末将出征,为国报效!”
拓跋珪张开双臂,两名小内侍立即上前为他剥去缀毛图腾的外衫,又换上自己惯常穿的玄青流云的广袖长袍,若非头上还戴着步摇冠,望之便如翩翩汉家郎。他瞟了贺兰隽一眼:“你多心了。朕若疑心贺家,怎会再娶贺兰宓?你叔叔的兵力大部分都分布在敕勒川大草原,他肯借兵,的确解朕危急——你们都是朕的忠臣。”
贺兰隽早就见识过了拓跋珪的翻脸无情——无论他自己愿意与否,命运也早已与贺兰氏休戚相关一损俱损,贺兰讷暗中联合鲜卑豪强对拓跋珪的汉化令阳奉阴违甚至有恃强要挟之意,怎可能不遭拓跋珪的忌?他越是笑语晏晏百般宽慰,他心里便越是忐忑难安,故此才愿意主动请战,再立大功,想至少以此来保全自己。他苦求不止,拓跋珪便皱起了眉,要笑不笑地道:“贺兰家的将军带着贺兰部的人马,就这般急着把这天下所有的战功都给占全了?”
唬地贺兰隽慌忙再跪告罪不已——沮渠蒙逊骄兵悍将下场如何历历在目,他哪来敢当这样的罪名!拓跋珪正倚在榻上,接过一碗浓茶啜着醒酒,此刻便有些不耐地抬手一摆:“让谁为将领兵,朕心中自有定断,早晚要告诸天下。”
拓跋珪话说到这地步,便是毫无旁人转圜余地,贺兰隽不敢再说,便只得无奈地告退。
待人走后拓跋珪忽然轻唤一声:“崔浩。”
一个身量未足的少年闪身而出,叩首作揖,正是崔浩——拓跋珪征燕归来,大犒三军,崔浩却不过从五品文书郎升为四品秘书郎,虽不显山露水,也未有上朝议政之权,却总揽皇帝身边的大小事务,可以随时出入宫禁。
拓跋珪淡淡地道:“听闻贺兰隽与你交情不错,果然学地乖觉了不少。人人都在拍贺兰讷的马屁他倒吓地到朕跟前表忠了——莫不是那日你与他前往京郊武州山踏青教他说的?”
崔浩心里一咯噔:他自诩与贺兰隽并无甚勾连结党,皇帝怎么连他们有些私交也都知道的一清二楚?!但他到底老成,定了定神,勉强笑道:“皇上明鉴,微臣哪里能猜到皇上下一步棋要怎么走?微臣与贺兰隽相交也不过是因为他比起贺兰氏其他人来说要投缘一些,伯渊心中只知忠君,从不敢擅议朝政。”
拓跋珪摇了摇手:“别多心。你说的对,贺兰隽比起其他的鲜卑豪强来说,确然要机敏一点,你若与他交好,多提点一下,也是好的。”
崔浩暗中松了口气,知道此事算揭过了,便抿嘴一笑:“皇上今日这招极妙,赵国公态度松动,已是愿意出兵抵御高车了——贺兰氏大部分的人马都还在草原,若以他们为主力,可比从平城带兵北上,出关勘乱要方便的多——用他们的兵却不用他们的将,借火烹油再釜底抽薪,免得他们再加坐大。”以前拓跋珪为了复国辟地,不得不借助母家势力,造成鲜卑八部兵权在握,难以挟制;现在战事稍缓,这制肘之处就逐渐显露出来了,皇帝看似让了步,实则从未停止过剪除羽翼的念头。
拓跋珪瞟了他一眼:“他们这些年明里暗里地扶持老二不就是想着延续贺兰家的富贵,如今能再塞进来一个女儿自然高兴,也就不那么暗逼着立老二为太子——朕也省点心。”
崔浩不假思索:“皇上春秋鼎盛,两位皇子俱还年幼,立国本何必着急。”
拓跋珪心中早就是这想法,他正是气吞山河的大好年华,朝中之人凡请立储君的,无论是谁,皆存私意。如今这纳妃一举数得倒是哄住了贺兰讷,既缓一缓暗涛汹涌的胡汉之争,国本之立;又蚕食掉贺兰氏一部分的兵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