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乐奏响,欢呼震耳,端坐正中的拓跋圭编发结辫,挂束着无数避邪用的八角小金铃,纵使天寒地冻,他也袒胸赤膊,上半身仅在肩上搭围着数年前屠灭匈奴刘部剿来的那张千年难见的白虎皮毛,由随军巫士在他的面上按代国古礼以黑色敷料勾画涂抹出繁复的图腾纹样,从额角一路蜿蜒而下没入胸膛。所有人都顶礼膜拜、阖目祷告,被团团簇拥其中的拓跋圭在摇曳的篝火映衬之下,威仪森严中带着几分可怖。
任臻依旧覆着那张御赐的面具,他离地最近,俯首抬眼间却正好看到随着拓跋圭稳健的呼吸,身上因火而起的一滴热汗顺着蘸色的毛尖在坚实有力起伏分明的古铜色肌肉上一路流连,最终隐没于脐下阴影之中。
任臻不自觉地咽了口唾沫,有些口干舌燥地避开了视线,幸亏没人能发现面具下他的表情——他自己都觉得这当口莫名其妙地心猿意马实在太不着调:放眼三军,谁会盯着这么一副纯男性的身体想入非非啊?都怪拓跋圭一路上总是有意无意地撩拨,连带着他也不正常了!
终于等到仪式行毕,众人倒伏,山呼万岁,亲兵捧上一斛祭酒,高举着献予皇帝。拓跋圭“代天行赏”,将这掺了兽血与雄黄的“天赐佳酿”亲手分封给有功将士。
比起寻常的加官进爵,这可是莫大的恩宠与荣耀,唯有真正的拓跋鲜卑的勇士才可享有,和拔奚斤等人俱是欣喜若狂,更有饮下酒后,耐不住满心高兴,而性发如狂当众手舞足蹈笑跳起哄的——传说中昆仑神一视同仁地庇佑着每一个舍生忘死的草原勇士,所以草原部落的尊卑之分远远没有中原王朝那般森严,在胜利狂欢恣意纵酒之时尤为明显,那些汉臣无比坚持并努力更化的礼制、仪态,君臣之别,此时此刻的荡然无存。
拓跋圭将一酹醇酒送到了任臻眼前,任臻在喧天鼓乐中仰起头来,因为纹身图腾,拓跋圭看来有几分陌生的神秘,然而双目之中光华流转一如往昔,却又带着些许不同寻常的热烈:“将军对神虔诚,都看朕看地入了迷。”
任臻被这大庭广众下的大胆言辞噎了一下。心中虽知道无论是汉人文臣推崇的佛教还是鲜卑贵族膜拜的天神,对拓跋圭而言都不过是收拢人心的工具,不同场合不同时机,拓跋圭可以摆出不同的虔诚假象,诸天神佛都不能成为他的掣肘,他的信仰从来只是自己。然而被拓跋圭这般眼也不错地盯着不放,他还是从心底生出几分错觉——好像他才是他的神祗,他的信仰。
“谢昆仑神的恩赐。”任臻回过神来,瞪了拓跋圭一眼,连忙左手接酒,一饮而尽——拓跋圭则在旁依旧含笑凝视着他。
雄黄兽血确可活血祛寒,但也使这酒腥气扑鼻,味道着实不怎么的,任臻只觉得汹涌热气自丹田一阵阵地上冲至脑,果然浑身燥热、寒意俱消,但他环视四周当水一样喝完热地扒衣见君胡喊乱跳的汉子们,死也不肯再配合著再喝
第二回了。
而时至此刻,现场已经闹地有些不堪了。将军们虽然遵从君命没有将高车人祸害光了,但这么多加料黄汤下肚,血气上涌的同时不做点什么来发泄简直对不起曾经的“蛮夷”称号,于是数十个国破家亡却不得不粉饰一新的高车女眷们战战兢兢地被推了上来侑酒助兴,为首的是斛律光的妻女,照惯例是要献给拓跋圭享用的,谁知他头也不抬,毫无兴趣地摆了摆手,将二女赐给了奚斤、和拔,喜地二人抓耳挠腮,当下便按捺不住饿虎扑食了。
其余人仿佛得了公然的许可,笑嘻嘻醉醺醺地各自起身寻觅合意之人,可怜手无缚鸡之力只能身为鱼肉的女子们在一片片的尖叫求饶与哄笑鼓噪声中被当众推到在地,四周都是酒洒案歪、一派狼藉混乱不堪。
面对这酒池肉林、无遮大会,治军严谨的拓跋圭也难得地只做不见——此时此刻,只要不闹出人命他就不能插手去管。如果连这点享乐都制止,他这兵也没法带了。
任臻揉了揉眉心,觉得自己的头又被这不堪入目的动静闹地一抽一抽地疼,就在此时,一个纤瘦的身影被拖曳着摔在自己面前,溅起一片雪沫。
任臻有些好奇地看了过去:被拎过来的却是个衣衫单薄的少年,手腕脚踝上俱环着金色的璎珞,一张冻地青白的小脸生的倒是颇为娟秀,有些雌雄莫辩的味道,若不是此刻正冻得瑟瑟发抖,简直就是个金风玉露的小美人。
可这…是个男丁吧?看样子也不像奴隶,是高车王族?杀性大起的魏军怎么会放过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