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慕容冲_作者:楚云暮(645)

任臻轻轻折下眼前一株已经半枯黄苇草,端详半晌,忽然松手,荒草落地,永远凋零边疆冻土之中:“苻坚…会亲自来。”

拓跋珪无声地皱了皱眉,此刻听得身后草丛哗哗响动,却是亲兵匆匆来报:“陛下!凉军回复——苻坚将于今夜酉时过后,亲赴入我军大营!”

任臻闻言,双肩便微乎其微地一抖,轻搭其上披风登时拂落,拓跋珪收回视线,阴沉着脸转过身去,仿佛咬牙切齿般一字一句地道:“好。回去吧,好好准备一番,给苻天王一个毕生难忘夜晚。”

出乎意料是,魏军厉兵秣马之际,苻坚带来人马只有护龙卫八百壮士,仿佛真是过来进行一场化敌为友和谈。

拓跋珪心中冷笑,面上却不露分毫,虽是局势失利也依旧能撑起泱泱大国气度风华,对昂首阔步而来苻坚微一拱手,不卑不亢地道:“苻天王,别来无恙。当初函谷关一别天南地北,不料此时此地得以复见。”

拓跋珪暗指是北魏皇始二年,燕凉联军曾大举入侵魏国,深入腹地,甚至一度打到了晋中平阳,后却又被拓跋珪施计逼退,后来带兵驱赶,联军一路大败,丢盔弃甲地撤出函谷关外。

跟苻坚左右知情之人顿时气结——若不是拓跋珪使了那些不入流卑鄙手段,他们又怎会连打都不打就饮恨败北一路败退?这事直到三年之后也依旧是当时参战凉军将士们心头遗恨,而此时此刻,这求和乞怜败军之将还敢旧事重提!

苻坚轻咳一声,示意众人克制——拓跋珪可不似只爱逞嘴皮之酸儒,如此蓄意激怒必有缘故。

比起拓跋珪周身炫目繁复、威势迫人金龙战甲,苻坚一袭再寻常不过玄青暗纹武袍,只脖颈处搭着一边裘毛领子,气势却不丝毫不逊于对方,仿佛天悬二日、并驾齐驱。

苻坚目光如蜻蜓点水一般地扫过静默伫立旁任臻,又迅速地回到了拓跋珪身上,亦拱手道:“陛下不萎困顿,依旧龙章凤姿,果然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

拓跋珪顿时梗了一下——苻坚这话暗指当年他还不过是西燕一个小小中郎将,靠着皇帝信用才一跃成为手握重兵封疆大吏,如今纵是登基为帝,也依旧不是天潢贵胄。何况这“士别三日”云云乃是出自三国之时东吴大将吕蒙,从目不识丁到兵法满腹,被鲁肃赞了一句“当刮目看之”,说到底,这苻坚还是暗讽他不过是个掌兵打仗“吴下阿蒙”!当年世人曾言苻坚雄辩无双,如今看来还真宝刀未老。总算记挂即将进行大事,拓跋珪按下怒火,脸色不善地退开半步,一扬手道:“天王请。”

一时随行武士帐下暂做休息,二位首脑入营落座,崔浩将早已经备好文书奉上双份,分别呈于二人面前,又对苻坚作揖道:“按照先前所谈,下官整理出一十二道条款细则,关于边境勘定、岁仪数目以及互通和亲——”

苻坚忽然抬手一摆,言简意赅地道:“土地、钱财、女人,都是社仑可汗,我答应护送你们通过柔然军队包围圈唯一条件就是——带人走。”

拓跋珪脸色一变,险些便欲发作,任臻忙暗中按住他手,向他使了一个眼色,方才转向苻坚,以一种全然陌生口吻客套而疏远地道:“下与天王素未谋面,为什么定要下离开魏国,前往姑臧?”

迎着任臻生疏目光也就是苻坚还能掌住一派波澜平静,他垂下眼睑,淡淡地道:“为什么社仑可汗可以对贵国提出领土要求和赔款数额?”

言下之意,战胜国可以提出任何强人所难条件而不必给出理由。崔浩见拓跋珪额上青筋爆起,生怕这当口自家皇帝暴躁性子一起而功亏一篑——他们毕竟还没与自家军队会师,而柔然与西凉联军是近眼前,稍有不慎就会引火烧身。赶紧转移话题道:“既然两国对和谈条款已无异议,那便请苻天王先行用玺。”苻坚倒是干脆,手起印落,文书绢帛尾端已经多了一个“凉王之宝”鲜红印迹。

拓跋珪也随后盖玺,和议告成,崔浩像是终于松了口气,下令摆筵相贺——这魏军云中困了数月,如今虽然脱围沿途却也得不到什么像样补给,只有些简单不过牛羊生肉,全头炙烤了摆席上,配些搜刮来米面细粮,与往日“国宴”相比,自有几分寒酸。幸亏驱寒烈酒还是管够,一时送进帐内,拓跋珪开了一坛,与苻坚对酌一樽,顿时觉得火烧喉咙,连带着入冬寒意都驱散了不少。于是又下令赏予苻坚带来部下们,帐外立时传来虎啸似鼓噪谢赏之声。

拓跋珪听这动静,瞟了苻坚一眼:“天王带来都是以一当百凉州好汉啊,不知论起酒量,与我军将士相比,何者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