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妾惭愧,只会些娱人歌舞。”
“咚。”鞋履点在伞盖上,发出鼓点般的声响。
大臣惊而劝道:“丽妃娘娘焉至于此啊!妃位之尊,岂能随意作舞……”
丽妃大声呵斥:“我何敢吝惜自身呢!只是奏曲以闻上天,求宽恕己罪、替陛下向上天澄过罢了!”
皇帝脸色变化了一瞬,随即脸色一肃,拍拍手,让侍女递了一把琵琶上去。
“爱妃此心,当合朕心。爱妃此言,必能声闻于天!”
一时间,官员面面相觑,竟分不清皇帝是否真的爱护这位传闻中极尽宠爱的丽妃了。也也许,皇帝本就是这样喜好玩乐、路途上寂寞而想见宠妃跳舞之人。
毕竟,都能以人皇之尊说出喜欢妖这种话。
于是,丽妃在伞盖上从容作舞。
抱金槽,玉钗纤股,拨龙香柏木,纤长手指慢捻轻抛,更别说如削雪肩,萦臂红绸。众大臣不敢再看,只道这位丽妃果真有祸国之姿。
渐渐地,琵琶之音飘如云外,竟盖过了下面鼓出的笙箫。
丽妃心有所感,忽然回首。
秋水般的眼眸对上了在树下栖息的一只老龟。
老龟抬眼,树后则掩映着一片长满莲花的小湖。
莲花摇曳,似在窥视帝王仪驾。看得丽妃回首,纷纷受到惊吓般缩了回去。
老龟伸长脖子,对着一众莲花摇头。
车队继续行进。过了许久。
丽妃微微一笑,指尖曲调陡变。
银甲凄清间,声声迸碎灯盏!
声逐朱弦之中,远方洛水城上空震荡渐散。
皇帝悚然而惊,问道:“爱妃可有感念于天?”
蹦!
一指弹破惊飞鸟!
天空拂过一只庞大的金色利爪,有红羽若云霞。
车队骤然一停。
众多护卫身上爆发星光,直扑天上红羽。
皇帝身后,出现闪烁的仙人身影。
万籁俱寂中,却传来了愈来愈近的哒哒声。
支离破碎的灯火被清风咽下,灯光黯淡处,突然亮起一簇白光。
在漫长的行进途中,这一抹白色格外地耀眼。
一声清悦鹿鸣,接上了先前断了的乐章。
一头足有两人高的白鹿,低着头,从路尽头的一片黑暗中走出。
呦呦白鹿,毛发如雪,令人心神皆异的,乃是一对晶莹剔透的鹿角。
鹿角一长一短,断处一点艳红,宛如雪中红梅。
白鹿缓慢地抬蹄落蹄,竟是毫不畏惧地朝着车马仪驾而来。
一方是庞大车队,一方是孤独白鹿,狭路相逢。
怪异而刺人心的气氛中,不说大臣不敢轻动,便是皇帝也被攥住了心神。
一如当日在殿内见到异象,他又感到了惶惶难安。
“让开!”他喊。
于是帝驾之前,空出一条容白鹿经过的道路。
白鹿之上,坐着一名少年。
少年侧坐,面容不似凡人,靠在白鹿的脖颈上,怀中抱着一朵莲花。
[朕在殿内见到异象,一少年手持莲花……]
此是异象还是真身到来?
丽妃斜抱琵琶,脚尖在伞盖上轻轻一转,红绸便脱身而去,宛如天香凤尾,挂在了白鹿角上。
少年手抚红绸,经过大臣与士兵,旁若无人地笑了起来。
丽妃启口,唱道:
“帝游洛水呀,恍惚冥杳。忽逢少年呀,颜色鲜好。
“乘彼白鹿呀,手翳灵草。我知神异,欲问,是神是妖?”
皇帝猛地坐起来,打翻了桌几上的香炉。
他问:“你……是神是妖?”停了一会儿,又问:“是仙?”
少年不回答,只是抬头看了看天色,悠悠然随着白鹿而走。
皇帝却和歌词中一样恍惚起来。他紧紧盯着少年,心里泛出一丝古怪之感。
“且住!”猛然回过神的他从车内伸出了手,一把拉住了从车驾边经过、低伏的鹿角。
这个动作着实失了帝王的矜持与气度,但皇帝终于听到少年笑着回答:
“从前听说陛下不敬神明,刚才又听说陛下喜爱妖,我倒不知道是做神还是做妖了。”
他在高大的白鹿上微微俯身,一双淡紫色的眼眸悄然流出些许璀璨金色。
不知为何,皇帝听这个少年喊自己“陛下”,竟是两股轻颤,浑身不适。
上一回有这个感觉,是在他还未登基、第一次踏进洛水城而遇到女帝禁制的时候。
——如遇先皇。
此时,天上鹏鸟、地上人臣、中间女子、远方仙人,悉听两者谈话。
少年声音带着不尽的笑意,似戏笑,似随口一说。
他说:“我想做神,却又想要陛下敬我。”
“——陛下可愿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