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必须的!”
桌上的鎏金银香囊逐渐散发出醉人的檀香,云雾缭绕,笼罩在雅致的竹林幽居中。贺洗尘一手撑着脑袋,目光扫过屋内已然入定的三人,不禁低笑一声,摇摇头将拂尘架在怀中,闭上眼睛堕进无边梦海。 八苦梦海, 镜花水月, 相由心生。
贺洗尘翻遍坐忘峰上的典籍,知道这东西是佛门不外传的灵宝, 只有修为有成的弟子才能借助此物锤炼心性。倘若执迷入妄,耽溺其中,轻则修为倒退, 重则道心陨落。他们入梦之前早已设下禁制, 天亮之后若没有一个人醒来, 梦境将自行粉碎, 强制唤醒梦中人。
四周一片混沌的黑暗,只有脚下一条荒芜的积雪小道,反射出微弱的光亮。贺洗尘踩在雪中,隐约感觉到一片寒气爬上脚踝。他抬脚刚迈出一步,却见黑暗中逐渐跑出一个清秀的小少年,嘴里呼出白茫茫的雾气, 直直地冲过来抱着他的腰不放。
“哎哟!”贺洗尘被撞得晃了晃。
出现得诡异的小少年抬起头和他对视,圆脸上扬起一个灿烂的笑容:“找到你了!”
贺洗尘心大, 竟也亲亲热热地摸了摸他柔软的额发,说道:“在下贺洗尘,未请教小阁下姓名?”
“你不知道?”少年撇了下嘴, 不满地拽着他的衣襟答道:“我是你呀!苏先生、赫尔西城、李公子还是劳什子宝镜大师, 是你, 也是我。我有你的记忆, 我就是你!”
贺洗尘怔了一瞬, 过往种种浮上心头,百般滋味酝酿到了结尾,只化成一声释然的轻笑:“只有我才是我。”他温柔地拂去少年头上的雪花,“咱俩有缘同名,倒也是一大乐事。”
“才不是嘞!”少年顿时炸毛一样跳起来,嚷嚷道,“我是你啊!我知道你的所有事情——我知道八月十五的倚春楼,我们和奈姬一起去看过蒲公英,还记得宋明月么?他酒量不行,我们还灌过他酒来着!”
“我都记得一清二楚,想忘记都舍不得哩。”贺洗尘不免失笑,忽然微微正色,望着少年黑亮的杏眼说道,“虽然小阁下知道这些,但你只是看着,陪他们走过一程山水的人是我,和他们一起品茶赏花、发酒疯醉倚江山的人也是我。其中情谊,却不是单单看着便能体会的。”
少年的眉头逐渐蹙起来,好似遇见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
“哎呀呀,小孩子快些回去睡觉!”贺洗尘忽然用温暖的掌心捂着少年冰凉的脸蛋,说道,“哥哥还有一段路程,若是有缘,再来和你相见。”说完抬脚欲走。
“喂!”少年拉住他的拂尘,委屈可怜地问道,“可是我只有你的记忆,我不是你的话是谁?我知道你的一切,却连自己的名字都不知道。”
贺洗尘脚步不停,清朗带笑的声音传到少年耳中:“你若不嫌弃——‘贺洗尘’这名字听着也还顺耳,便叫这个名字吧。”
雪道一直绵延向远方,看不到尽头,两边的幻象却一步一景。左边的苏玖在窗前结璎珞,右边的施剑臣在华山之巅舞剑,一会儿是憔悴的朱丽叶抱着两只猫睡在高背红椅上,一会儿是抱衡君提着一壶酒去五仙小筑寻人。
贺洗尘面上始终是怀念的笑意,有时停下来默默站了一会儿,便又抖落肩头的雪花继续前进。路走到尽头,忽然回首,深深拜了下去:“诸位,珍重。”
他头也不回踏进最后的苦海。
那是一座恬静的庭院,院中日光和融,槐树影在风中摇曳,沙沙作响。台阶上坐着一个病弱瘦小的男童,额头抵在旁边的柱子,眼巴巴地注视门外的人来人往。
“若缺,快进来,别吹到风。”屋内的妇人连忙给小孩披上一件棉袄,嘴里念叨,“等你病好了,也可以出去一起玩儿。”
应若缺像只奶猫一样,将脸埋在妇人的颈旁问道:“娘,弟弟在哪儿?”
“若拙在祠堂里罚跪,那个臭小子,又和人打架了!”
妇人将应若缺抱进屋内,忽听不远处的祠堂里传来一阵鬼哭狼嚎,叮里哐啷,肯定又是应若拙把他老爹惹急了,直接在老祖宗面前开打!
“娘,你先去看一下弟弟吧。”应若缺懂事地推了推妇人的手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