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知道自己有一个早夭的大哥,她知道雪灾那年父亲为了保大哥全尸,将他埋在雪中掩人耳目。贺洗尘的兜帽掉落的那一瞬,竟让她心生妄想——或许当年大哥被一个仙人捡走救活了,或许大哥根本没死,现在他回家了,回家看望他心心念念的小阿妹。
“哪里一模一样?我瞧着差了十万八千里!”楚玉龄却不爽地反驳道,接着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一番正襟危坐的应若拙,突然意味不明地嗤笑出声。
这就过分了啊!
应若拙忍这个阴阳怪气的臭小子很久了,现在还来这么一出,简直就是在逼应二少动手打人。
“我起先也以为应公子与贺师叔长得十分相似,可看久了还是不同,连声音也大不相同哩。”李乘风肤白貌美,就算颠沛逃亡了一整夜,依旧不损丝毫容光。
“噫耶,这个女人是谁?怎么一口一个贺师叔,她和你很熟吗?”花有意不悦地端着脸色质问贺洗尘。
“贺师叔是我的救命恩人,关系自然非同寻常!”李乘风也撇过头,“你又是谁?我与贺师叔如何,几时轮得到你来置喙?”
气氛一时凝滞胶着,便是悍不畏死的楚玉龄,竟也莫名感到毛骨悚然,不敢插话。直到贺洗尘手边的红泥小火炉烧开了水,突突地冒着白气,才打断这一方死寂。
话题人物贺洗尘不慌不忙地提起紫砂壶,紫砂壶中放了几颗甘菊枸杞和十几瓣茶叶,煮出来的水甘甜清香。
他一手拢着长袖给众人面前的茶碗添满水,到了应芾那,才开口说道:“贫道不过是一孤云野鹤,亲缘福薄,父母兄弟皆已不在了,自小常伴师父左右。却没想到与令兄生得如此相似,倒也有缘。”
有缘个屁!楚玉龄阴沉着脸腹诽。
“只是……凑巧?”应芾难以置信地抬头看向贺洗尘,见他神色不变地微笑点头,忽然眼睛一酸,连忙低下头不敢让人发觉,温热的泪水恰好掉在手背上。
“是我失礼了,先生。”应芾强装无事,声音却还是带出些许哭腔。
贺洗尘自然看得出小姑娘伤心,心中微微一动,撇了一眼面色沉沉的应若拙,终究没有抬手摸摸她的脑袋,只是提起紫砂壶转到李乘风那边添上一碗茶水。
李乘风捧着茶碗笑靥如花,欢声道:“谢谢贺师叔!”
要说李乘风也是倒霉,她天赋高,在欢喜禅宗内颇招人嫉妒,前天兴冲冲跑去见了贺洗尘一面,回到画梭便被一个看她不顺眼的师姐支使到世俗界的秦淮河买胭脂。按她的脚程,不出意外恰好能赶在金台礼之前抵达稷下学宫。
但是半道上杀出一个应若拙,两人误打误撞目睹魔修残害凡人的现场,无奈东躲西藏了一个晚上,现下遇到贺师叔,总算可以放心。
不过魔修现世,实乃不祥,还须早点把这个消息告诉贺师叔!
李乘风忌惮地扫了一眼正邪难辨的楚玉龄,抿着唇没有说话——除了贺洗尘,她谁也不信。
却见一言不发的应若拙突然起身走到贺洗尘面前拱手道:“先生救了舍妹,在下理当重谢。今晚三秋阁设宴,还望先生勿要推辞。”
楚玉龄顿时拉下脸,冷气飙得比大寒还要冻上几分。贺洗尘知道这小孩忍到现在没甩脸子走人已经是极限,便隐蔽地拍了拍他的手以示稍安勿躁,旋即起身笑呵呵婉拒道:“不必了。”
应若拙咄咄逼人地抓住他的手腕:“一定要的。”
区区一介蝼蚁竟敢对我颐指气使?
楚玉龄绷紧的心弦骤然一断,怒而拍桌,苍白的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袭向应若拙的肩膀:“今日若不废你,我枉称诡命师!”
“哥哥!”
“应公子!”
雪白的拂尘猛地疾驰而出,尘尾在楚玉龄的手腕上绕了几圈,卸去他气势汹汹的力道。贺洗尘抵住他的额头,使劲地揉着他的脸:“醒醒啊喂!”
“干嘛!干嘛!!”楚玉龄拍开他的手,苍白的脸颊被揉得通红,心里的那团火似乎也被贺洗尘揉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