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华珣垂眸抿唇,心想梁隐楼君子之风,怪不得小郡公敢贪得无厌、屡屡冒犯,就连她自己,也情不自禁要得寸进尺。但倘若触碰贺洗尘的底线,恐怕灰飞烟灭都算是轻的。
君子可欺之以方 。可贺君子知白守黑,深藏不露,却没那么好糊弄。傅华珣谨小慎微,但该兵行险招,也有放手一搏的魄力!
她旋即掀起眼皮,目光坚定:“旁人我无法保证,但傅家绝不会出现首鼠两端的墙头草。梁隐楼你记住了,我心甘情愿被你利用,我的命你尽管拿去!”她撕开温和文弱的伪装,暴露出底下发狠凶戾的本来面目。
“那些挡你的,我会一个个扫除干净;那些要你死的,除非踏过我的尸体,否则别想动你半分!”傅华珣猛然靠近贺洗尘,右肩相抵,低沉决然的话语传到他耳中,“我只要你光耀傅家!”
这小孩不声不响的,倒有些疯魔了。
贺洗尘幽深的眼珠子一眨不眨地盯着她无畏的侧脸,亦沉声道:“此事若成,傅家必定荣极;若败,傅清臣,我也把我的命给你。”反正不给她,也得被别人要了去。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贺洗尘身形一晃,拉开距离后又顺手将头顶的树枝拽低,咬了两三朵花叶,莞尔笑问:“不知珣姊可以带我去吃蒸饼么?”
傅华珣低头,温和地浅笑道:“自然。”
两人结伴同行,走过谢延发酒疯的长廊,梁愔呓语的檐下,空无一人的傅华璋的屋前。山风送醉入梦,拂晓将至。
***
五月五,龙舟节。
装饰古典华丽的画舫游船从洛阳河远处驶来,雕花栏杆处倚满俊秀的乌衣女郎,或手持书卷,或高谈阔论,或凭栏而唱,举手投足之间洒脱豁然,尽显世家风度。
“洛阳可真气派。”梁砂目瞪口呆,扒着窗户几乎把整个身体都探出去,“愔哥儿快看!”
梁愔放下茶碗,手指捏着宽大的袖子,皱起眉不悦道:“唤吾——”他挺直脊背,冷淡持重的神情不自觉露出一丝窃喜,“唤吾「三郎」!”他作书生打扮,一袭灰蓝长袍,同色窃曲纹头巾,却比船上的芝兰玉树还要俊俏不少。
梁砂翻白眼吐舌头:“你别让七舅公抓到!”
站在窗边的贺洗尘听两个小孩斗嘴,乐在其中:“噫,六郎可别把今天这事捅出去,要不我这个罪魁祸首恐怕吃不了兜着走。”
梁砂一听,连忙捂住嘴,信誓旦旦说道:“我绝对不说!”会稽本家派她到洛阳,帮不帮得上贺洗尘是一回事,主要是让他有个信得过的可以使唤的人。梁砂心眼实,认死理,没那么多鬼心思,说不靠谱,其实是最靠谱的。
茶寮外呼声震天,伴随着称赞艳羡声,几大世家的画舫翩然从江上划过。谢家俊彦皆身穿丹红外袍,明亮瞩目,唯独中间一个雪青色人影特立独行,摇来晃去地四处张望。
“小混账来真的?”贺洗尘低声自语。
“家主,谢七郎似乎在找你。”侍立在侧的燃城说道。
“我知道,不理她,让她找去吧。”贺洗尘兴致缺缺地移开目光,突然顿住,神色倏地冷峻,抓着窗框的手指用力得发白。
梁砂看起来呆笨,却瞬间察觉到气氛的转变,不敢吱声。梁愔疑惑地起身,循着他的视线望去,只能看见王氏华丽的画舫中,年轻子弟谈笑风生,令人神往。
“燃城,你能听到她们在说什么吗?”贺洗尘问。
人声鼎沸,隔着十万八千里的距离,画舫上的动静早就消沉在水中。或许便是仗着这一点,王隙面上温文尔雅,嘴里却吐出些不干不净的话语来。角落里的王陵自顾自饮酒作乐,丝毫没有被排挤冷落的挫败感,反而更显高洁。
区区中常侍,难不成以为就能挽回被你母亲糟蹋掉的颜面?!王隙顿生恶意,起身之际,长袖一振,袖尾不偏不倚落在王陵脸颊上。
“她在骂灵符?所有人都在骂灵符?”贺洗尘眨了一下眼睛,“她们莫非以为是灵符之母引起王家败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