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还记得和贺洗尘第一次见面是在荒凉偏僻的坟地旁。墓碑歪歪扭扭地插在泥土中,散发着腐烂的恶臭,只有这个骨瘦嶙峋的人类好像甜蜜的枫糖,将四面八方的吸血鬼都吸引过来。
大雨滂沱,将这颗脏兮兮的枫糖洗得干干净净。他有气无力地看了她们俩一眼,勉强扯出一个笑:“你们好……”半阖的眼睛缓缓闭上,昏死过去。
“啊——”卡卡罗和弗提迟钝地应道,呆呆地蹲在他身边,好半晌才对毫无知觉的贺洗尘说道,“你好。”但没有人回答她们。
两个小家伙刚刚进食,还不饿,叽里咕噜讨论了一阵,便一人拽着贺洗尘的左手臂,一人拽着右手臂,把他拖去位于伊福区中心的笛卡尔公馆。那是所有吸血鬼的禁区,也是人类唯一受到庇护的安全区。
公馆里全是黑发黑眼的人类,有老人,有小孩,有男有女,全都是尤金在外边捡回来豢养的羔羊。尤金的态度十分暧昧,不让他们走,又不许其他吸血鬼觊觎。置若罔闻,放任他们在公馆里自生自灭。
也是因为这样,卡卡罗和弗提才敢钻空子把这颗与众不同的枫糖塞进黑羔羊群里。
但两个小孩子想不通的是,怎么不早不晚那一天恰好就和尤金撞上了?
大门轰然震开,黑雨倾盆,被冷风吹进公馆。卡卡罗和弗提瞬间被他的威严吓呆在原地,反而是六七十岁的格兰特老爷子把她们护在身后,疼惜地将昏迷的贺洗尘搂进干瘦的怀里,跪在地上毕恭毕敬地说道:“大人,雨凉,进来吧。”
那位领主珍而重之地抱着一个不知生死的黑发青年,冷漠地瞥了一眼地上的贺洗尘,走上顶楼,血水和雨水绵延一路。后来卡卡罗和弗提才知道,尤金杀入贝克勒尔的属地,抢走古堡里莱修少爷的尸体。
没有打仗的时候,尤金经常和他们——“他们”指的是公馆里的人类和伊福区的小吸血鬼——谈起少年时的回忆,那段回忆必定围绕着沉眠的黑发青年展开。甜甜脆脆的坚果饼干,成群结队的银鱼,芦苇中飞舞的萤火虫,还有温柔善良、却始终高高在上的莱修少爷。
小姑娘们不懂既然温柔,为什么还高高在上。她们苦恼地思考其中的缘由,然而大人的心思真的很难猜。她们也懒得猜了,睡一觉就把烦心事都忘光。
第二天跑去笛卡尔公馆,便听说死去的莱修少爷突然复活,所有人忙得团团转。而卡卡罗和弗提捡回来的枫糖被安置在角落的房间里,除了格兰特老爷子,无人问津。
“……他是我们捡到的。”卡卡罗说道。
“所以他是我们的。”弗提笃定地点头。
吸血鬼之间亲缘淡薄,她们守着城堡的壁炉里明灭不定的炭火,却感觉不到一丝温暖。正确来说,没接触过人类的小吸血鬼还不懂什么是温度。可雨中的枫糖甜滋滋的、暖乎乎的,烫手得仿佛足以蒸发所有漠然。
公馆前的向日葵追寻太阳的步伐,灿烂耀眼,与黑暗潮湿的伊福区十分迥然。墙上连绵的青苔,堆满尸骨的坟地,红眼乌鸦栖息的尖塔,都被花田隔绝在外,营造出虚假的安宁。就在那个风雨交加的夜晚,猛然打破了一潭死水的寂静。
“人可以死而复生吗?”收回獠牙的卡卡罗窝在贺洗尘的怀里说悄悄话,“所有人都知道莱修少爷死了,可他真的活过来了哎!”
小孩子心里总是存在各种稀奇古怪的问题,就算是吸血鬼也不例外。她们会蹲在地上看蚂蚁看一整个下午,也会因为裙子上溅到泥点哭得稀里哗啦。但似乎从来没有人把她们放在心上过。
“死而复生……?不可说,不可说。只是醒过来的,不一定就是原来的人。”一百多年前那位病弱的少年莱修早就死了,后来的莱修也死了,现在的莱修究竟是谁?谁知道呢?反正不是贺洗尘。
卡卡罗似懂非懂地哦了一声,趴在他的肩膀上不说话。
这回轮到弗提了。她睁着那双铜蓝色的眼睛,歪头问道:“半个月前领主把莱修少爷从贝克勒尔的属地抢过来后,听说那位夫人好像发狂了。可母亲不会为了我和卡卡罗发狂——是那位夫人奇怪,还是母亲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