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海没接明榭的话,自顾自的说:“老师,我这一生自认谨言慎行,不曾有错与天地,兢兢业业,不敢懈怠,自认不愧与君,殚精竭虑,熬心沥胆死守江南盐政,自认对得起百姓艰辛,如今厄疾缠身,自觉大限将至,却心有两恨,老师,此恨久不能平啊。”林海说到最后化作了一声长叹。
见他这样,明榭心里也难受的厉害,看着昔日风度翩翩,君子从容的学生如今满面风霜,病骨支离的捶着床板,言说他心里仍有憾,此生不能平。险些落下泪来。
“也罢,你说,为师听着呢。”明榭轻声道。
“我对得起众人,却独有愧于我林家列祖列宗,林家几代单传,终于绝到了我这里,我这般到了地下,也无颜见我父祖。我多年无嗣,幸得老天眷顾,早年得了一子,到底造化弄人,却又殇了,都道我命中无子,我自己也以为我早已看开,只守着我的玉儿便好。可是如今将行黄泉,却是夜夜梦魇,不得安生。老师,终是我修行浅薄,到底意难平啊。”林海说着激动起来,泪沾衣衫。
“唉。”明榭叹息,也不知道说些什么,这种事情旁人不管怎么劝,都有站着说话不腰疼的嫌疑。如海无子,却坚持不肯过继,本以为他都看开了,如今看来,心底到底还是抱有希冀的。
“还有我的女儿。”如海抹了一把鼻涕眼泪,“事已至此,其他再想也是无益,我的女儿却是个苦命的,此后我归于黄土,她一阶孤女,无父母亲人庇佑,以后的日子不知道要怎么熬过呢。”林海愈说愈伤心,回顾自己这一生,心下凄凉,竟是嚎啕大哭起来。
他哭的不顾仪态,伤心至极,明榭也不好过,他是真心心疼这个学生,不知道如何安慰他,斟酌着开口:“汝有好女,我家宝树,不若与如海结为儿女亲家?”不知这样是否算是安了如海的心。
林海被这个急转弯打蒙了:“老师此话何意?”他不是不明白,只是怎么忽然就提到这个了。
“你不是不放心你那女儿,那便提前给他安排好归宿,煦儿你也是知道的,就算是知根知底了,你若应下,我便做主让日后两人次子承林家门楣,你的亲外孙,该是安心了?”明榭觉得这个主意不错,一举两得,不对,连煦儿媳妇一并给找了,是一举三得才对。
林海一直觉得老师是个随意的人,却没想到还能这么随意,也顾不得哭了,直惊得目瞪口呆,“如海自是信得过老师的的人品,只是是不是太过仓促了?”老师怕是才想出来的吧。
“不然你有其他安排?”明榭反问道。
“却是没有的。”林海回答,他也安排不到那么远,只想到拿林家累世家产换取岳家对玉儿的庇佑,毕竟近亲就属贾家了。
“如此,为何不做此考虑?若是觉得突然,那就仔细思量,左右是不急的。”明榭说。
“非是如此,老师,我女怕是与煦儿并不相配。”林海小心道。
“哪里不相配?年龄相当,家世也相合。”明榭说话很直接。
“老师高看了,只我那女儿被我给养娇了,怕是当不得宗妇。”林海委婉道。现在确实勉强称得上一句家世相合,可自己一去,玉儿便成了孤女,连那普通民女都比不得,民间的女孩子尚还有父母兄弟,娘家未必没有起来的时候,玉儿可就真的孤身一个了,没有个帮持的人。嫁给煦儿不能给他的仕途带来任何帮助,玉儿将来在明家也不好过。
煦儿又是明家嗣孙,果真让他娶了玉儿,他下边的兄弟妻室便不能越过了他去,如此实在容易失和。
“女孩子本就该是娇养的,再者我们家什么情况如海你是知道的,没有高门大族那么多的规矩,也没有宗妇一说,不过长媳倒是真的”明榭劝说他也并不隐瞒事实。
“玉儿将来无亲无故,仅剩外祖一家,他家又少有人出仕,怕是与煦儿无益,煦儿那孩子我也看顾了一阵子,我虽然心疼女儿,总不好坑害了他。”林海把心中所想说出口。
“如海说这话就是小看那孩子了,煦儿那孩子心性好,将来若有作为,也是他自己挣得,必不会想着借助外力,投机取巧。况娶妻娶贤,如海家累世书香,教养的女孩子必是极好的,只怕如海嫌我家根基浅薄呢。”明榭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