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识整颗心慌乱不已地跳着,洞穴中有那么一刻,静得一声不闻。
陶颂并没有继续纠缠他,而是下床随便拾了件衣裳。
景行拍了拍慕祁单薄的肩膀,笑了笑:“去叫师父。”
他面上只是长辈闲话时的笑意,语气却无比认真。
慕祁怔怔立着,仿佛没有听清楚。
陶颂一顿,深深皱了皱眉:“妖首,救命之恩无以言谢,但我毕竟是仙门中人,门下不……”
“我知道你是谁。”景行瞧了山月剑一眼,“你有本事教好慕儿。”
“我这辈子没做过几件好事,临终这件,再算上之前有的,也不够我赎罪。”
景行眸中有些苍凉的慈爱之色,“我不赎了,就全部给慕儿攒下。他离了我,一天背着精怪的身份,就一天不能活得安生,如果有个德高望重的仙门愿意收他……”
景行再度抬头,勾起嘴角,却语气郑重:“我临终一腔爱子之心,只求道友成全。”
喻识深知,妖兽之间素来恃强凌弱,此人恐怕这辈子都没有如此低声下气地说过话。
只不过——
“你既然清楚陶颂是何人,还如此以性命与恩情胁迫,临终行件善事,仍是强人所难。”
喻识深知此事有多让陶颂难以抉择。
景行微微笑笑:“我不光要为难他,还要为难你。”
他似乎轻轻叹了口气,语间怅然:“有句话,我想让你帮忙带给你二师兄。”
喻识心头猛然一震。
景行瞧他一眼:“我们妖兽不是靠脸识人的,你这真气,我方才便识出了。”
喻识只稳住声音:“你这许多年,从未出去过么?”
他难道不知道,二师兄早就死了么。
“你们仙门不大喜欢我,这个地方的老谷主和我认得,也没人打扰,我住得清静,出去也没什么意思。”
景行眼神颇为玩味,“栖枫山藏了这么多妖兽,你们仙门当真一点都不知道?”
尚渊恐怕是知道的。
喻识念及此人,不由又有些忧虑。
景行见他不说话,又继续说下去:“我只有一句话还想和他说,就只有一句,算我求你。”
喻识本就因此事厌恶他,但此情此景,景行几乎只剩了一口气,言辞已极是恳切,他也说不出什么打断之话。
见喻识算是默许,景行有些疲倦地闭了闭眼,而后沉声开口:“劳动你告诉他,当年那些妖物去云台劫走门中许多弟子的事,我当真毫不知情。”
喻识心中诧异,愣了好一会儿:“就这样?”
景行垂下眼眸,默了默:“我和他之间,又还能说些什么呢。”
他低声开口:“我自始至终,也不过是喜欢他,我不知是做错了什么。唯有这件,当初他怪我,又不肯听我解释。眼下要死了,不说清楚,我终究不甘心。”
他仿佛在托付一件天大的事:“是我手下动的手,我认了管教不严,但此事绝非我授意,当初他只觉得我狡辩,我当真没有。”
景行顿了顿,有些凄惨地笑了笑:“他原本没有那么讨厌我的,可这件事后,他只装作不认得我,连句话也再不肯和我说了。”
那是因为二师兄已经忘了你了。
喻识心下漫上几分酸楚,他原本极讨厌眼前之人,现下竟也不知为何,生出些许,惋惜。
喻识默了好几次,还是没能把二师兄已经死了的话,说给他听。
景行道:“你不说话,我便当你答应了。我知道你也看我不大顺眼,我还有个东西贿赂你。”
洞穴中悠悠荡荡地飘着些风,景行突然转了话头,望向慕祁:“慕儿,你想好了么?”
慕祁从方才愣愣地站在原地,已然许久。
喻识看不出来他在想什么。
景行又轻轻唤了一声,慕祁一颗眼泪砸在地上,突然转身跪下,端端正正地叩首:“徒儿见过师父。”
陶颂不由顿住。
慕祁俯身不肯起来,默了一会儿,小小的身子突然有些颤抖,声音中也带了许多哽咽:“师父……”
陶颂心下一疼,回忆铺天盖地袭来。
他仿佛看见了当初那个晚上的自己。
那个无助而单弱的自己。
当他意识到的时候,已然将慕祁紧紧抱在怀中了。
慕祁用尽全力抱住他,竭力压着哭声:“徒……徒儿会好好听……听话的……”
这大约是这个年岁的孩子能保证的全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