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黑馍不知存放了多少时日了,又粗又涩,众人勉强吃了一些,沈括苦笑道:“七百料钱何日富,半斤羊肉几时肥?当此大灾之年,我们的待遇,却连三班奉职也比不上了。”
众人正在感慨,却听得后院一阵骚乱。云娘细问缘故,馆吏叹道:“是前日刚住进来的一位客人,昨夜像是水土不服,有些水泄,今日索性起不了身了。想是痛得难忍,竟在屋里打起滚来。说不得,小的还得出门去请大夫。只是眼下这情形,却叫我去那里寻?”
云娘与沈括忙起道:“你且不用出去,我们先看看。”
二人来到病人的住所,那人年纪约三十余岁,此时脸上发青,倒在地上只是呻吟,后来想是痛苦极了。索性向后一倒昏迷过去。沈括摸了摸他的手足,冰冷得厉害。云娘上前诊了脉,皱眉道:“不好,这是霍乱,又名勾脚沙。”
霍乱是会过人的,沈括颇感头大,问馆吏道:“长安城内还有得这种病的人吗?”
馆吏叹道:“西关一带有些百姓确实有此病症,不过人数并不算多,此人想是在那里传染上的。”他惊恐地问:“如今却要怎么办,我们不会都传染上吧。”
云娘沉声道:“小心一些应该无妨。你去找些生石灰,把此人的粪便全部淹埋,另外嘱咐大家,一定不要喝生水。”
馆吏忙答应着下去准备了。云娘随手取出一枚青铜钱,又在院子里拣了一把麻秸,沈括会意问道:“娘子这是准备刮痧吗?”
云娘点头,顾不上跟他多说,便连刮带打起来,直弄得那人周身紫烂浑青,打出一身的黑紫包来,他的手脚才渐渐热过来,云娘对仆从分咐道:“你去煮一锅绿豆汤。另外我说一个方子,你记下赶快去抓药。”
却见她低声道:“牛黄四分,冰片六分,麝香六分,蟾酥一钱,火硝三钱,滑石四钱,煅石膏二两,让店家碾成细末,越细越好。”
沈括却从没听说过这个方子,好奇问出自何处,云娘不便告知是自己前世得来的偏方,只得说是从一名老军医那里学来的。药配好后,云娘拿了些粉末,吹入那人口鼻之中,又喂了那人几口滚烫的绿豆汤。那人呻吟一身,悠悠醒转过来。
他见到是这位年轻女子救了自己,惊异之余心生感激,忙欲挣扎着下床致谢,却见云娘上前止住他道:“病中不必客气,我们相遇亦是有缘,不知阁下如何称呼。”
那人在床上拱手道:“娘子大恩无以为报,在下姓郑,字介夫。”
等等,此人难道是郑侠?云娘和沈括相视苦笑。
云娘试探着问:“阁下可号一拂学士,曾经受教于王相公门下?”
那人似乎对这个话题不感冒,沉声道:“一拂学士正是不才。少时确实受教于王相公门下。但如今王相公一意孤行,不恤人言,必要行害民之法,在下再三谏言只是不听,早就和他疏远了。”
这么着急撇清关系,可见是积怨已久了,沈括叹了口气反问:“阁下为何以为新法害民?”
那人冷笑道:“去年大蝗,秋冬亢旱,以至今春不雨,麦苗干枯,民情忧惶,十九惧死,逃移南北,困苦道路。这都是因为辅臣佐陛下不以道,天意示警才会如此。若陛下罢去新法,在下敢断言十日内必雨。”
沈括却对天意示警那套不大感冒,皱眉道:“我朝自开国以来,每隔几年就会有旱涝之灾,若全归咎于为政不当,恐怕说不通吧。”
郑侠非常固执:“天意岂可不畏。执行者自当上应天心,调理阴阳,罢去一切不善之政。上天感知诚意,自当普降雨露,以延天下苍生垂死之命。”
云娘看着郑侠,突然内心一动问:“恕妾直言,阁下本在京城任职,为何来到长安呢。”
郑侠叹道:“娘子是在下的恩人,在下亦不打算瞒着娘子。眼下陛下与王相公想来也听不进忠言。下官特来灾情最重的陕西路采风,欲将百姓质妻卖女,父子不保,迁移逃走,困顿蓝缕,遑遑不给之状,手绘成一图,以呈御览,以回圣心。若陛下听下官之言罢去新法,十日内还是不雨,下官甘受戮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