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弼一把把云娘拉起,觉得女儿这大半年稳重了许多,且气色不错,欣慰的笑道:“三娘确实长大了,你在宫中这多半年,我和你母亲日日挂念的很。”
云娘看到爹爹行动十分吃力,忙道:“女儿带来了太后所赐之药,说是治疗爹爹的足疾十分有效。爹爹且试试吧。”
富弼忙谢了恩,叹息道:“我这足疾是老毛病了,现在年纪越来越大,不加重已是万幸,怎么能指望它好转呢。”看云娘还要说话,摆摆手止住道:“太后这次让你回来,恐怕不只是探亲这么简单吧?”
云娘点头,将曹太后叮嘱的事细细说了,忍不住又发表自己的意见:“按情理论,韩相公等人的手段太过了。先帝认陛下为皇子,最终将天下交付,天高地厚之恩无以为报,要陛下称濮王为皇考,又将先帝置于何地?”
富弼点头道:“三娘明白事理,为父十分欣慰。前几日韩相来访,我已将此意告之。另外,我还专门起草了奏章呈交陛下,盼望陛下不要一直执迷不悟。只是,眼下陛下对太后成见甚深。此次诏命群臣议崇奉濮安懿王典礼,是早有蓄谋,要驳回中书省的主张,令陛下回心转意,并非易事。”
云娘皱眉道:“如此,太后在宫中的处境岂不很难?”
“名分摆在那里,他们也不敢做得太过分。好在颖王生性仁厚,对太后十分恭敬,我已叮嘱韩维,让他时时提醒颖王和东阳郡王尽孝,想来太后在宫中的日子不会太难过。”
云娘心中一动,忍不住问道:“颖王他,是可信任之人吗?”
富弼看了云娘一眼道:“三娘此话何意?颖王英明谦逊,一向眷礼宫僚,待试讲韩维等人极好,对太后也是真心孝顺。我听说,陛下称濮王为皇考,颖王也是不赞成的,陛下有此长子,实乃社稷之福。”
云娘此时心中百味杂陈,却不知如何开口,却听富弼叹道:“此事为父已经尽力了,我受先帝大恩,对于他的身后之事,不能置之不理。只是宦海沉浮这些年,我实在是累了。这些时日常常思念洛阳老家的亲朋故旧,还有你逝去的大姐和四哥,那时我正出使辽国,连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云娘忙安慰道:“爹爹这些年为国鞠躬尽瘁,实在是辛苦。如今且安心养病,太后之事,女儿会替爹爹留意的。”
富弼叹了口气:“目前朝廷党争日起,难免会牵连宫闱,你一定要多加小心,千万不要牵扯其中。我和你母亲已经商量好,等再过一年半载,我会辞掉所有职位回洛阳养老。到时候我再向太后和陛下求情,他们一定会让你回来的。” 云娘回宫后一直心绪不佳,也没有兴趣摆弄一向喜欢的饮食香料。她发现习字能让自己平静一些,越发开始苦练。暖玉看不下去几次劝说,云娘只是不肯听。
这一天晚饭后,云娘练了一个时辰大字,又看了几篇话本,正觉得无聊想要睡去,却见赵顼的内侍李宪过来相请,“大王这几日胃不舒服,上次娘子做的百味羹甚是暖胃,劳驾娘子去趟庆宁宫,将做法说给司膳内人。”
云娘心下一惊,忙道:“夜已深了,我将做法写在纸上,司膳的娘子们按步骤做即可。”
李宪感叹云娘不解风情,摇头笑道:“大王特地让娘子过去呢,恐怕有别的事嘱咐也未可知。”
云娘只得起身道:“容我下厨将材料准备好,过去就可以直接煮制了。”
李宪笑道:“小的已经让司膳内人准备好了,娘子直接过去就行了。”
云娘只得跟他过去,李宪手提灯笼引着云娘前行。宫中夜间宵禁,层层殿阁、道道宫墙之间空旷无人,唯有灯笼的一点微光,和天上的一弯清月,照亮这无边的黑夜。她两世为人,走南闯北,见过山高月小,见过江月空明,见过海上明月初升,却没想到宫里的月亮,被层层宫墙困住,竟是这样孤零零的挂在天上。
后苑离庆宁宫甚远,向西穿过临华门转向南行,路过景福殿、延和殿、崇政殿向东,经过六尚局,这就样默默无言走了许久,方看见前方一片被灯光笼罩宫殿院落,想来就是庆宁宫了。云娘拾阶而上,忽然想起了江总的诗“故殿看看冷,空阶步步悲”,不由愣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