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经常去他府上学课,有时一学,便是几日才回家一次。
那日,下着大雨,简先生如往常一般安排马车送我回家。
待到府邸前,天已经黑下,马夫给了我一把油纸伞,打马折回。
府门紧闭,我拍了拍门,守门的刘伯并未如往常那般很快便探出头来,雨越下越大,我伸手试着推了推,朱红色大门朝两侧打开。
府门上挂有灯笼,但院子里却是一盏灯火也无,门廊上灯笼的光亮照得不远,只觉家中漆黑一片。
我踏进去,小心着往里走,却是接连绊到东西。
大雨敲在地上,溅起水花,我摸索间跌跌撞撞进了屋子,点亮屋里的烛火,我叫着父亲母亲,叫着姥姥,叫着几个亲近的下人名字,没有一句应答。
每次从简先生那里回来,便接连迎出来的笑脸和拥抱,一个都没有。
我甚至觉得,这不是我的家,这是座空房子。
倏地,一道闪电划过,将周遭一切照得通亮,我看清了。
方才我行过的院子里,躺着一地我最亲近的人,他们或仰或趴的横在那儿。
雷声轰鸣震震,闪电一道又接着一道。
我拿出父亲以前给的信号弹,放了出去。
那时我并未见过焚九谷的人,只是总听父亲说起,来的,是我现在的师父,江秋子。
师父懂验尸之道,蹲身检查。
我随着踏入院中,蹲下身,挨个去抱他们最后一次。
以前每次回家,都是他们抱着我,笑着同我说话,关切我的感受。
那时他们的怀抱很暖,现在却是冰冷的,浑身刺骨的冷。
抱着父亲的时候,他一直紧握的手松开了,掌心躺着一颗金色珠子。
师父验完尸,拉着我进了屋子。
他告诉我,除了父亲,其他人的死,皆是同一种特殊兵器,飞翼钺。
之所以说特殊,是因为这种武器只有隔着墨海的藏肇国能打造出来,且只有最顶尖的那批人才能拥有。
我举起手中那颗金色珠子,珠子只有半个小拇指盖大小,但珠子上雕刻的金龙,却是无比清晰,栩栩如生带着龙的威严。
师父接着说,父亲死于长剑,并非飞翼钺,且死去的时间比其他人早两个时辰。
师父又说,我手中那颗珠子,只可能来自于龙袍之上,我的猜想得以确认,什么都没说,只是让师父先走,随即连夜去报了官。
三岁出口成章,五岁已通拳脚,八岁被奉为神童,我相信自己,知晓该如何做。
衙役很快赶来府中,我装作什么也不知。
翌日,垣帝就此事大怒,要求三日内查个水落石出,案子也很快有了结果,对外宣称凶手是藏肇国偷渡者。
垣帝厚葬了我的家人,赐给我新的宅子,在我提出不想走简先生安排的文官路子,而要选择习武入军营时,他又接连赏赐我更多,甚至安排我进新兵营受训。
世人皆言,垣帝待我如义子般亲厚,但我却知,我父亲,必定是死在他手里。
至于府中其他人,又怎会如此凑巧,在父亲死去两个时辰后,也随之遭到杀害?
所谓的藏肇国偷渡者,不过是垣帝派出来灭门,外加掩盖的一把刀。
凉烟听完,已不知该做何表情,如同在听天方夜谭。
垣帝是宴星渊一家灭门的真正凶手?
那他……
是以怎样的心情隐忍这么多年的?
知晓她身份那日,宴星渊说可打下江山来送给她,又说绝非是觊觎高位,而是因着垣帝。
在说起垣帝时,他云淡风轻的模样,根本看不出来是有着血海深仇。
凉烟以前只觉他孤傲清冷,待人淡漠,连照拂他的垣帝,人人奉承的帝王,也不冷不热。
她看到的,一直都是如星闪耀的一个人,从未想过,他背负的,竟比世人所知要更多也更深沉,那是如深渊一般的不动声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