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了。”沈琛应。
外公故意大喊:“哭什么哭什么,烦死了,出去出去,我们男人有事情要说,你出去。”
“糟老头。”
外婆当即生龙活虎地呸一口,拄着拐杖一步一步小小慢慢地走出去。
门一掩上,房里空里仿佛停止流动,沉了许多。
“说你出了车祸。”沈峰开门见山:“没伤着什么?”
“没有,休养差不多了。”
“那就行。”他眼皮褶皱很多,半压着,浑浊的眼珠时而转一下,又说:“沈子安,又让他跑了?”
“跑回清台了。”
“就他会挑地方躲,一点机灵脑袋爱瞎往坏处使。”
沈峰讥讽地提了提嘴唇,沉默会儿:“吴局长记得吧?上个月他找到宂城来了,说是他们想了个主意,这个找你说过没有?”
“说过。”
以他为诱饵,跑去对方地盘玩引蛇出洞的笨招数。
危险又被动。
他想都没想地拒绝了,结果他们掐着日子跑到这来。
“他们说需要你配合,你有空找他们配合配合。”
不清楚所谓的吴局长说多少,怎么说的,总之听到外公说这话,沈琛依旧镇定,口头只说好。
这个家任何人不管敬畏、隐忍或孝顺,在老爷子老太太面前就这么三句话来回说:
好,记得了,知道了。
方便顺着他们的心意,以免一言不合气到九十多岁的脆弱身子骨。
“陆三省那边闹个没完,好歹是你爸,这几天你去看看。”
“好。”
说完这个,良久无言。
毕竟陆三省这个女婿,是沈峰这辈子唯一的失误,没伤着他的生意钱财,独独死了他们夫妻俩最疼爱的幺女。
估摸时候差不多,沈琛起身要走。
推门之前,身后沈峰别有深意道:“阿琛,外公这个人眼里不容刺,这一辈子活到现在够了。医生说我没两年活头,但外公还剩下两个心愿。一是替你妈看着你结婚成家,二是活着看到沈子安坐牢,别再牵连我们家里任何人。现在沈家大半交在你手上,所以不管怎么样,你必须把他死活的弄回来,明白么?”
言下之意。
无论多么危险,不惜一切代价,即便他诱饵作出花,仍然要把沈子安这个潜藏的危险分子摁死。
“记得了。”
沈琛微微颔首,开门,再关门。
倒没有什么失望难过或诧异。
他所生存的世界本就如此严厉。
外婆不会用微信,沈琛耐心教她如何同意好友、发语音。
其次家里回来不少小孩,个个心里门儿清——当然也可能是爹妈心里门儿清——忙不迭找上门来。
毕业的找沈琛问职业市场,高中的来问大学和专业选择。初中小侄子气派大,作业本里夹漫画书,躲在表叔房间里看两个小时漫 画,伸手要个压岁钱,然后拍拍屁股扬长而去,潇洒至极。
一对双胞胎三年级姐妹胆小,一看就是爸妈逼来的,连该叫他什么都不晓得。瑟瑟缩缩摆出奥数题,小手指这里指一下,那里指一下,眼睛瞎转悠,心里计数似的,数满半个小时,欢喜雀跃地说谢谢,合上试卷拔腿跑得干干净净。
全都应付完,已是半夜十一点多,沈琛看了看监控,自家小孩左手鸡腿右手薯条快活得很。
算了。
就不打视频电话,当作给她放个寒假。
他洗了个冷水澡,看会儿书,闭眼躺在床上,果然睡不好。
老觉得四面八方尽是死人的味道。
这是他妈的房间。
准确的说,生前,出嫁前作女孩的房间。
几十年过去白墙斑驳,灯束暗淡,床太小,太柔软,连他的脚都放不下,次次睡得不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