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不到回答的陆三省,犹如得不到肯定的孩子,难得心慌意乱,大吼:“冬琴,大太太房里伺候的冬琴在哪里?滚出来!”
转头又不知对谁说:“我记得她那天在场,她肯定听着了!”
然而迟迟。
众人面面相觑,只有几位姨太太不明所以地冒个头儿,加入这场乱局。
所谓冬琴没有出现。
“不必找冬琴,夏琴也不必。”
沈琛语带玩味,好心道:“我这还有一页信纸,是留给你的。”
又一张纸。
【陆三省,愿你死不瞑目,尝我一生微薄之恨。】
——沈芸如绝笔。
浓墨重笔十七个字,几乎能够透过字,望见面无血色的女子,已是白头华发。
掩住不住咳嗽的口鼻,用尽力气,一笔一画地长埋下恨意,片刻之后缓缓折平,放进信封。
而后对进门的他柔柔一笑,眉梢眼角尽是情深意重。
骗!子!
她一直在骗他!
可她究竟为什么骗他?
难道父兄死在战场,叫她无意间发觉陆家出的一份力?
还是沈家旧臣心腹纷纷倒戈他麾下,被她察觉不对劲?
因为林娇娇,林娇安,还是孩子们?
该死。
她又从哪里开始骗他?
明明是个张扬执拗不服输的女人,失去女儿之后,躲在后院小木屋死不肯见人。
然而几年之前的那段时日,沈芸如突然外出,常常站立在他的书房外默望。
她为什么深夜弹琴,为什么反复做他喜欢的点心,又碾碎喂野狗野猫?
他以为她仍对他念念不忘,以为她总算安生不挑事儿。
他逐渐作客小木屋,她在他面前好似意外地咳血,找到大夫一看,已是发病后期,只有三五年的光景。
直至死前。
沈芸如那张柔弱貌美的脸,那番善解人意的话。
她对他谅解,体贴,深爱,夜里永远为他留一盏灿亮的灯,连咳嗽都翻过身去,小心地不让他听到。
这女人为他亲手缝制衣服鞋袜,至死不忘竭力表现对他的依依不舍。
以至于他肝肠寸断,守着灵堂寸步不离。暗暗埋怨她懂事得那么迟,懊悔他发现内心真正的牵挂那么晚,害得这一生没能白首不相离,才过百千个日子便是一遭天人永隔,被留下的是他。
他足足两天两夜没进食。
男儿有泪不轻弹,他甚至抚摸着她做的衣衫落了泪。
结果事到如今,原来一切都是骗局?!
她竟然日夜想着要他的命!还要他堂堂的陆三省死在儿子手里!!
陆三省不禁浑身抖动,抖得像风中一颗内里早被蛀空的树。
“大帅!”
林娇安费力地攀爬而来,楚楚可怜地喊:“我就说过那女人不爱你,她是骗你的,只有安儿是爱你的,还有安儿肚子里的孩子......”
“滚开!”
字字如针扎在心上,喉间气血疯狂涌动。
陆三省冷不丁吐出一口血,眼都不眨地踢开林娇安。
他不肯相信眼前的事实,仍自欺欺人:“这信是假的!沈芸如不可能杀我!”
旋即咬牙切齿地逼问沈琛,“你究竟从哪儿弄来的信纸,找谁仿照的字迹?说!你说!”
沈琛不语,望着他的目光,好似绑在一根浮木上的必死之人。
而林娇安倔强地捏住他的裤脚,如同一株藤蔓,一条妖娆阴毒的蛇,沿着小腿缓缓攀爬而上,双手留下一个个暗红的血掌印。
“妈。”
小儿子稀里糊涂地掉眼泪,想扶她,被她推开。
眼角余光望着死透了大儿子,以及断断续续流血的肚子,林娇安嘴角挂起凄厉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