奸相_作者:箜篌响(63)

2020-02-28 箜篌响 长佩

这番话可谓绵里藏针,如今有两个选择摆在面前:

若我不降,樊州城十万百姓,那些俘虏,都会惨死在我面前。

他们与我相处两年,都是熟悉的人。

但若我投降,樊州虽能得救,大梁却会失去最后一道防线,五千万百姓将有八成惨遭屠城,背井离乡,妻离子散……悄然死在我看不到的地方,剩下的则在夏人的铁蹄下屈辱求生。

不是我没看见,就代表没发生。

更何况,若我接受高官厚禄,樊州将士们流的血,不就成了我待价而沽的筹码了吗?

但另一方面,夏国四位丞相,皆学贯古今,有经天纬地之才,他却把百官之首留给我,算是难得的礼遇。

我再横眉冷眼,未免太不识抬举。

只好无奈笑道:“多谢大汗。然人非禽鸟,我们中原人有句话叫忠臣不事二主,烈女不嫁二夫。我江现是七尺男儿,既受国恩,当以死守节,岂能背信弃义?大汗还是另请高明吧!”

他眼底闪过一丝笑意,突然问道:“你想做忠臣还是烈女?”

“什么?”

我没明白这是何意,再要细看,那抹明亮的笑却已消失不见,恍若刚才都是幻觉。他的目光望向北方辽远的苍穹,淡然道:“既然江相不愿,朕也不强人所难,你请回吧。”

我再提议和,他却不欲多谈。

只好将盏中凉透的茶饮尽,告辞离开。

刚行出两步,却听吉尔格勒雄浑有力的声音自身后传来:“江相,回去后你仍有机会考虑。但是记住,倘若被朕攻破城门,忠臣烈女你都做不成,只能做奴隶。”

那瞬间,我若芒刺在背,森冷寒意像五彩斑斓的毒蛇沿后领滑过脊背,不由打了个激灵,心里却想,这才像吉尔格勒该说的话。

屠杀战俘,散播恐怖,以雷霆手腕震慑对手,是他最擅长的。

我紧抿唇角,微微点头,快步走出现星楼。

临走前再看了眼那些等待被屠杀的战俘,悲泣声和欢笑声如同指甲刮骚毛玻璃发出的凄厉声响,刺痛耳膜。

走出很远,很远时,仍在我耳畔回荡。

我回到城下。

夏帝已派两名降卒送来刘钧的尸身。他胸前中了六箭,血红甲衣,身体早已僵冷。

据说是死于夏国大将伊勒德之手,那名将领是出了名的暴虐,奸/淫烧杀,在中原人耳中亦是恶名昭彰。两名投降士兵则因触犯军法被鞭笞怀恨在心,故而投降。

我沉默地听着,见他面容安详,忍不住伸手想探他鼻息,以为他还活着,还像过去那样被我拐着弯骂了也听不懂,傻傻地冲我笑。

但我刚弯腰,拨开发丝时,却在他苍白的脸颊看到了触目惊心的大块暗红尸斑……我手一抖,泪水蓦地浮出眼底,忙抬袖偷拭,被叶潇看到,不停问我还好吗?

我摆手道无妨,站直身,清清喉咙,平静地下令处斩降卒,清点损失,火化安葬。

下葬时天空阴霾,稀稀拉拉下起小雨。

我脑子浑浑噩噩的,也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直到众人散去,才发现自己正对着那墓碑发呆,上面是我亲手刻下的几个字:抗夏英雄刘钧之墓。

我不禁抬手,指尖颤抖地描摹他的名字,喃喃问道:“你这次为何不投降了?”

没有人回答我。

不知怎的,我无意间想起两年前我们在樊州城外相聚时,拔剑立誓说过的话:身为人臣,当为君分忧,誓死抵挡夏军入侵。

言犹在耳,物是人非。

现如今樊州三面受困,战败在即,终究是……天意难违!

就如史书记载的那样,樊州失守后,接下来每座城竟连三日都守不住,大梁将在两年内迅速灭国。

这是汉族第一次真正被异族征服。

因人口锐减,战乱流离,许多技艺文化彻底失传,后世只能在传说中摸索到只言片语,华夏文明遭受巨大打击,本已出现资本主义苗头,却在历史的岔路口,走向了另一条道路。

还能扭转败局吗?

大雨如注,冲刷着我的身体,沿发丝不断成股淌下,落至膝下的草木,顺着枯枝成串滴落,没入土壤中。

身后范顺为我撑起伞,低声劝道:“丞相节哀,当心着凉。”

我看到那纸伞全遮在我的头顶,雨线倾洒,打在肩头,将他浑身浇得湿透,强打起精神,支开叶潇,对他勾勾手指,问可有参政的消息?听闻他在围击过程中箭落水,生死不明。

答曰还没找到尸身。

没找到就好,希望他还活着。

我又问:“我记得你也是北方汉人?可有亲人在世?”

他答道:“已经没了。末将家乡被烧为灰烬,父母在逃难中走失,只有个相依为命小妹,被夏人奸/淫杀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