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曾经厌恶韩家,憎恨他爹,恨不得离得越远越好,他还讨厌他爹那些姨娘,嫌她们每天只知争宠算计,但如今……一个都不在了。韩府上下四十八口人,除他之外,无一幸存,而他的命,是他爹用自己的命换来的。
林莹震愕万分地转头看他,却只见韩敬空洞的眼里滚出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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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家的灭门惨案,第二天天未亮就传开,茶馆早市刚开时,这消息已经传遍整个佟水城。案子似乎毫无悬念,一大早就有人认下这桩罪,据说是万通堂的死对头,韩庆山的老仇人,气不过争抢地盘总输给韩庆山,于是纠集好手趁黑下手,灭杀韩府满门。
韩家灭门案传到凌辉阁时,陶善行正捧着杯浓茶,她夜里心绪不宁,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觉,起床时精神不济,便命榴姐沏来浓茶。
前来报信的是观亭,他话没说完,便见陶善行手里那杯茶摔落地面,裂瓷一声,茶汤四溅,打湿她的裙摆。观亭忙道:“娘子小心。”那边陶善行已踩着碎瓷冲过来,颤抖着握住观亭手肘,惊到色变:“这事……当真?”
“千真万确!”观亭重重一叹,目露恸色。
“那韩敬呢?”陶善行想起那个跟在穆溪白身后一口一个二哥叫得欢的少年,那个初次见面就说喜欢她的年轻公子,摇着扇子笑得风流,总促狭地喊着“嫂子”的弟弟一样的韩敬,心里忽然一阵火焚似的难过。
观亭摇头:“韩府四十八口人,死了四十七人,只有小韩爷不知所踪。”
血的气息,隔着时间与空间,从观亭的话中飘散而出,弥漫了整间屋子。陶善行许久都无法回神,她前二十多年的生命中,所面对的最最艰难的境地,也不过是后宅那一亩三分地的争斗算计,几曾碰过这样赤、裸、裸的厮杀。
四十七条人命,说没就没了。
“二爷呢?”她又踩过一地碎瓷,浑身冰冷地坐回榻上。
“他一早收到风声就赶去韩家了,他……”观亭亦不知该如何形容穆溪白。
陶善行可以想象穆溪白眼下的愤怒痛心与煎熬,连她都为韩敬感到哀恸震惊,何况是和韩敬有十几年交情的穆溪白?
思及此,陶善行霍地站起,打算出去寻穆溪,可刚唤了声榴姐要更衣,她却又茫然起来,找到穆溪白又能如何?她帮不上他的忙,不过给他添乱罢了,于是又坐回榻上,心情乱糟糟地思忖起韩家这桩惨案来。
虽说已有人认罪,但事情真就这么简单?仇家寻仇?韩家的对头若有本来一夜将韩庆山灭门,又怎会屡屡输给韩家,更不必等到现在才出手。再者叶啸前脚进了镇西卫,红帮群龙失守,这厢韩家又遭难,哪有这么凑巧的事?
整个佟水都知道,叶啸、穆溪白和韩敬三人交情甚笃,红帮与万通堂二位一体,互相扶持,这才在佟水壮大起来,如今有人先对红帮出手,再灭万通堂,手段又如此毒辣,这显然是要彻底剿灭叶啸和韩家,将佟水势力进行一次清洗。而穆溪白作为这两人的结拜兄弟,虽然家中做的是正当生意,但若对方有心对付他们,又怎会放过穆溪白?
这么一想,陶善行心里又寒上几分。
会是谁出的手?
方稚?
不可能。帝王一怒,多的是冠冕堂皇的理由取人性命,他没必要用如此狠毒下作的手段灭人满门。
那又会是谁?
几乎就在同个瞬间,她想到了一个人。
谢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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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善行在凌辉阁一动不动地坐了大半天,连早饭也吃,直到午饭前,外头有人来报,说林记香铺的伙计给她送了匣冰片,她才回过神来。
林莹好端端地派人给她送冰片做什么?
她心里虽犯嘀咕,还是让那伙计进来,只问林莹可有话交代,那伙计只说无话,呈上匣冰片就要离去,陶善行便赏了几两银子让他离开,心里更是疑惑,才要打开那匣冰片,外头忽然传来一阵喧哗。
榴姐匆匆进来,急道:“娘子快去看看,姑爷被老爷亲自带人从韩家给绑了回来,现在正要关进祠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