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在外头张望也看不清里面,只能听到些隐约声音。大堂幽深,正中悬匾“明镜高悬”,堂内设了公案,大堂已升,左右两侧各列“肃静”“回避”等仪仗,佟水知府端坐公案之后,神情凝肃地听着堂下人说话。
今日这案子,已经审了有小半日,仍未有结果,知府心里也隐隐着急。堂下站的人,不论是告状者,还是被告者,皆有来头,都得罪不起,况且此案从案发到开堂过审,不过三天时间,已闹得满城皆知,倘若一个不留神没断清此案,留下话柄与人,他这乌纱帽怕要不保。
是以此案虽非命案,却让人更加头疼。
这案子,乃是山西两大书局,文涌与玉墨联名告发百态书局擅改监本翻刻,并百态书局所印的乡试并会试用书质量低劣,以次充好牟取暴利之案。涉案书局已暂时被封,所有新印书藉作为证据已尽数被搬到府衙,共计五千册,已有部分流入市面。
经过比对,百态书局翻刻之书,确与国子监发行的官刻有出入。另外又有佟水官学的两位老先生作证,百态书局的老板在翻刻前曾往官学询问修订事宜,官学以国子监为准,已严令不准擅自修改,然而百态书局仍旧擅改监本。
此为其一。
其二,这批新印书藉所用纸张与常用纸有所差别,纸张泛黄粗糙,质量低劣亦是有目共睹,与往年其他书局所承印的书藉质量差别巨大,有以次充好牟取暴利之嫌。
“大人,此案已经证据确凿。百态书局受国子监信任,独得山西监本翻刻权,本更应严谨以对,方不负国子监信任,不负皇上圣恩,可如今百态书局却狂妄自大,擅改监本官刻的内容,本就有罪。再者论,乡试已近,会试也在来年,这批书倘若流入民间,岂非以讹传讹,到了考场之上害得便是我山西数万学子,大人,这……可是误国误民的大罪!”说话之人愤慨陈辞,语毕抱拳重揖,正是玉墨书局的孟老板。
“大人,擅改监本误民,以次充好牟利,百态书局之举已引发佟水诸位学子之愤。草民身边这位,乃是青山书院的生员徐春方徐公子,今日他作为佟水各大学子代表,请求大人严惩百态书局与百态书局的负责人,此乃书院学生的请愿书。”
文涌书局的杜老板见势也随之一拱手,再将身站的书生徐春方推向前去。徐春方行个揖礼,躬身呈上一份有数十学子签名的请愿书。
知府的眉头皱得更厉害了,他扫了眼请愿书,信中言辞愤慨,落款果然有数十盖着红指印的签名,皆在声讨百态书局与百态书的陶善行。
眼下礼已行过,堂下众人都站着回话。陶善行是公堂之上唯一的女人,着着一袭青色交领男装,长发尽束,莹润的脸庞无丝毫慌色,远远望去竟看不出半分女儿姿态。
“陶五娘,你还有何要说?”知府心内对她的镇定亦是惊讶,面上不显,语气倒还算温和,给她辩解的机会。
“大人,玉墨、文涌两位老板所言,擅改监本翻刻之罪,民妇认。”陶善行既作男装,行的也是揖礼,拱手后方回道。
“哼,证据确凿,由不得你不认!”玉墨的孟老板冷哼道。
陶善行并未理他,只继续道:“只是民妇亦有几个问题想问大人及在场诸君,还请大人允许。”
“你问。”知府点头。
“多谢大人。”陶善行略颌首,又道,“诸位说得都没错,治学需当严谨,尤其我辈刻印成书者,更需慎之又慎。书乃育人教化之物,以海喻千百年之识,则书为舟船可渡万民。倘若舟船有隙,则难引渡甚至毁人,书也一样,若有疏漏缺失,便难承载百年之识,千年之志。然而编撰书藉者皆为凡众,若前人出错,我们明知其错何处,难道还要知错不改?”
“放肆!官刻监本乃由国子监许朱二位大人所编撰,几经审校修改方成,怎会有错?你一个小小地方书局,怎敢说国子监失误,分明狡辩!”孟老板怒斥道。
文涌的杜老板亦随之道:“荒谬!国子监是何等地方,岂容你一介妇人诋毁?”
“圣人尚且犯错,何况凡人?在我看来,视错不见,以错传错才是大过。”陶善行挑眉道,又从衣袖内取出一封信来,“大人,民妇虽为女流之辈,却也明白治学需严谨,正是因此,百态书局三审三校,在最后一校中审出问题。为此,我曾带着百态审校的老先生前后数次前往翰明学院求问院首宋先生。宋先生亦为此事,去信召集了山西六大书院十数位老先生,查经寻典求真,以证此误。民妇手上亦有一封信,乃是宋先生并六大书院十六位老先生联名所书,关于监本之误的信件,请大人过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