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家门第差距巨大,论理,这亲事绝无结的可能,但说来都占了一个“巧”字。穆家老爷穆海清膝下只得一个独子,这独子三月前闹市纵马不慎摔下,撞到了脑袋,不醒人事。穆家连宫里的老御医都请来,亦无力回天,不过靠汤药吊命,尽人事而已。就在上个月,这穆家小儿已然水米不进,眼看活不成,那穆家夫人见儿子无妻无子,生恐他泉下孤苦,再则也为冲喜,故萌生给儿子定冥亲之意。
可人还没死要定冥亲,不能真寻个死人,但要求个康健的姑娘又太缺德,穆家正犯愁,那厢柳氏常出入商贾后宅,从女眷嘴里听到这消息,自然而然想到大房三个月失足落下田埂,也正生死难卜的陶善行。她欲巴结穆家,便自告上门与穆夫人提起这茬。
这真是刚想瞌睡就有人送了枕头,活人成亲得讲门当户对,死人就没那些讲究了,穆夫人二话不说便点了头,柳氏探准口风,自去寻朱氏说合,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偏巧那时大夫也说陶善行不治,横竖就那几天的事情,要朱氏准备后事,朱氏因想着夭折的姑娘不入祖坟,死后也不过荒冢一座,若能得穆家这样的人家并骨收埋,也算黄泉路上有伴,便点下头,将陶善行的庚帖送去穆家问名。
一卜之下,二人八字契合无比,再加陶善行在佟水又有福娘之称,故而穆家很是满意,亲事便这般定下。怎料自打亲事定下,陶善行的病就有了起色,一来二去,到如今陶善行病愈,亲事也过了聘书,已是板上钉钉之事。
若是往常,陶学礼夫妻拼着脸面求上穆家退婚也就罢了,偏偏朱氏又为治病向柳氏借银,柳氏哪里是真要借银,不过伺机要朱氏立下字据,如今果然用来拿捏朱氏,非将陶善行嫁入穆家不可。这大抵也是陶学义的吩咐,陶穆结亲,陶学义才有攀上穆家的机会,否则凭陶学义的身家,给穆家提鞋的资格都没有。
灵源村普通百姓不吃不喝,一年也不过二十两银子,这一百两银子,就是四五年的嚼用,陶学礼夫妻为了给陶善行治病早就掏空家底,哪还能再拼凑出这一百两银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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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家小儿?”陶善行坐回藤椅,自言自语出一个名字,“穆溪白?”
佟水穆家并不陌生,穆溪白这名字,甚至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如雷贯耳,只是……这世间当真有那般机缘巧合之事?
她与穆溪白,是定过亲的。
及笄那年定下的亲,她还是高门贵女,兆京秦家二房嫡出的女儿,祖父是正二品的都察院右督御史,大伯父是浙江巡抚,自己的父亲虽不济,也在户部领了个缺,小叔是大理寺寺正,长姐更是金尊玉贵的镇远候夫人,一门清贵,家世底蕴本厚,论理便是二房再不顶用,也轮不到与商贾之家结亲。
都说婚姻是女人的第二次投胎,她生而失恃,无亲母代为筹谋,便只得费尽心机自谋前程,怎料人算不如天算,满盘棋子落空不说,还连累名声受损,难嫁良人。继母贪财,为了穆家万金聘礼在父亲耳边大吹枕风,父亲昏聩之人,又逢那时江南王叛乱,大伯与其勾联将秦家陷入风雨飘摇之境,更是急钱傍身,哪还顾及父女情谊,她一个二房嫡女,在秦家本就是联姻换利的棋子,又如何争得过他们?
亲事便那般定下,然她不甘。
她不甘心,不是因为要嫁入商贾之家,也不是因为穆溪白是个游手好闲、臭名昭著的纨绔子弟,她不甘心的,是自己百般筹谋却成了她人手中利刃,她不甘心利用自己的人披着伪善的皮在人前搏取名声前程,却将她踏在脚底。
还有那个,曾经被她放在心上七年之久的少年。
十六岁的她,宁为玉碎,不作瓦全,拼尽半世幸福,于韶华最盛之年,落去青丝,身着道袍站在全兆京的达官显贵、命妇贵女面前,一字一句,亲述了秦家后宅阴私,将害她之人钉在耻辱柱上。
那之后,她长居南华庵,法号妙善。
佛前燃灯六年,那少年远去,与穆家的亲事更是随之化作泡影。
只是不曾想,兜兜转转之间,她死过一场,仍旧与这连面都没有见上一次的男人扯上关系。
当年她与穆家结亲,算是下嫁,如今再逢穆家,却成了高攀。